于子游
海边的人讲过这么个事:有一天,海里突然冒出座高山,住在海边的人全吓懵了。有个秀才在渔船借宿,买了酒自个儿喝。夜深了,进来个少年,穿着读书人的衣服帽子,自称“于子游”,说话文绉绉的挺有风度。秀才挺喜欢,就跟他痛快喝酒。喝到半夜,少年离席告辞。秀才说:“你家在哪儿啊?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也太遭罪了。”少年回答:“我不是本地人,眼看快到清明了,要跟着大王去上坟。家眷先走了,大王暂时在这儿歇脚,明早辰时出发。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秀才也不知道这“大王”是谁,送他到船头,只见他纵身跳进水里,“扑通”一声游走了,才知道是鱼妖。
第二天,看见那座“山峰”晃了晃,转眼就沉海里了。这才明白那山其实是条大鱼,就是少年说的“大王”。民间传说清明前,海里的大鱼会带着子孙去拜祭祖坟,看来是真有这事?
康熙初年,莱州潮水退去后露出条大鱼,叫唤了好几天,声音跟牛叫似的。鱼死了以后,挑着担子来割肉的人,排着队从早到晚没断过。这鱼大得能占一亩地,鱼翅鱼尾都齐全,就是没有眼珠子。眼眶深得像口井,里面灌满了水。有割肉的人不小心掉进去,直接就淹死了。有人说:“海里惩罚大鱼,就把它眼睛挖掉,因为鱼眼睛就是夜光珠。”
男妾
有个当官的在扬州想买小妾,接连看了好几家,都没相上合心意的。后来遇到一个老太太租房住,正卖女儿。这姑娘十四五岁,长得贼漂亮,还会弹琴画画啥的。当官的一见就喜欢,花大价钱把人买了下来。
到了晚上入洞房,他摸这小妾的皮肤,细腻得像羊油似的。正高兴呢,手往底下一摸——嚯!竟然是个男的!当官的吓尿了,赶紧追问咋回事。原来这老太太买了个俊俏小伙,特意打扮成女的,设圈套骗人钱财呢!
天一亮,当官的派家人去找那老太太,早跑得没影了。他心里这个憋屈啊,留着这男的不是,退又没处退。正纠结呢,浙江的同年(同榜考中功名的朋友)来拜访,他就把这事说了。这同年一听,非要看看这“小妾”,结果一见之下喜欢得不行,直接按原价把人买走了。
蒲松龄说:“要是遇上真正喜欢的,就算拿古代第一美女南威来换都不乐意。何必让那不懂事的老婆子设这么个骗局呢!”
汪可受
湖广黄梅县有个叫汪可受的人,能记得自己前三世的事儿。第一世他是个秀才,在寺庙里读书。庙里有匹母马生了头小骡子,他看着喜欢就硬抢过来了。后来他死了,阎王爷查生死簿,一看他这么贪婪霸道,气得罚他托生成骡子,给庙里的和尚当牛做马还债。
等他投胎成骡子,那和尚还跟以前一样疼它,从早到晚伺候得无微不至。可这骡子心里憋屈啊,刚长大点就想跳进山沟里死了算了,又怕辜负了和尚的喂养,遭阎王爷更重的惩罚,只好忍着活下来。就这么过了几年,罪遭够了才自己死了,第二世投胎到一个农民家里。没想到这孩子刚出生落地就能说话,爹妈吓得直哆嗦,觉得是怪物,一狠心就把他弄死了。
第三世他才投胎到汪秀才家。汪秀才快五十岁了,得了个儿子高兴坏了。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懂事,可他记得上回因为刚出生就说话被弄死了,所以死活不开口。到了三四岁,人人都以为他是哑巴。有一天,他爹正写文章,刚好有朋友来访,他爹把笔一放出去迎客。这孩子溜进书房,看见爹没写完的文章手痒痒,拿起笔就替他写完了。他爹回来一看文章写完了,问:“谁来过了?”家里人都说没人来,他爹心里直犯嘀咕。
第二天,他爹故意在书桌上留了个作文题,假装出去,没多久悄悄溜回来,只见儿子趴在桌上写呢,都写了好几行了。儿子一看见爹,吓得“啊”一声喊出来,赶紧跪下磕头求爸爸别杀他。他爹乐得不行,拉着他的手说:“咱们家就你一个儿子,你既然会写文章,可是咱们家的福气啊,干吗藏着掖着当哑巴呢?”从这以后,他爹更用心教他读书。后来这孩子少年时就中了进士,一路做到大同巡抚的大官。
蒲松龄说:这人三辈子兜兜转转,先是抢骡子遭报应,再到生下来会说话被当怪物,最后才在读书人家活出个人样来。可见人这辈子的因果报应,就跟车轮子似的转着圈呢!
牛犊
湖北有个农民赶集回来,半道上歇脚。有个算命的走过来,停下跟他唠嗑。忽然算命的盯着农民说:“你脸色不对劲,三天内得破财,还得吃官司挨罚。”农民说:“我官税早交完了,这辈子连架都没吵过,哪儿来的官司?”算命的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这气色看着凶险,可千万得上心啊!”农民不太信这套,拱拱手道别回家了。
第二天,他在野地放牛犊,有匹驿站的官马路过。牛犊远远看见,错把马当成老虎了,猛地冲上去就撞,一下把马撞死了。驿站的差役把农民告到官府,县官轻判了他,让他赔钱给官府买马。原来水牛天生见了老虎就会斗,所以贩牛的人晚上露宿,总让牛围着自己防虎;要是远远看见马过来,得赶紧把牛赶走,就怕牛误把马当老虎给撞了。
蒲松龄说:这就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农民天天跟牛打交道,哪儿想到自家牛犊能惹出这事儿?可见老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算命的那套虽说玄乎,可这阴差阳错的倒霉事,还真就应了他的话。
王大
李信是个赌徒。有天他白天躺着的时候,忽然看见以前一起赌博的朋友王大、冯九来了,邀他一起玩牌。李信也忘了他俩已经是鬼,高兴兴地跟着走了。出了门,王大去喊村里的周子明,冯九就先领着李信走,进了村东边的庙里。没一会儿,周子明确实跟着王大来了。冯九掏出一副牌,约大家玩“撩零”的赌局。
李信说:“来得太急,身上没赌资,辜负你们好意了,这可咋办?”周子明也这么说。王大接口道:“燕子谷有个黄八官人放高利贷,咱一起去借点,他肯定答应。”于是四个人一块儿走了。恍恍惚惚间,到了一个大村子,村里高门大院连成片。王大指着一扇门说:“这就是黄公子家。”里面出来个老仆人,王大跟他说了借钱的事。仆人进去通报,很快出来说,公子有请王大、李信进去。
两人进去见到黄公子,看他十八九岁,说话笑眯眯的挺和气。他直接拿了一吊大钱给李信,说:“知道你老实靠谱,借钱没问题。周子明我信不过。”王大在旁边好说歹说替周求情。公子非要李信做担保,李信不肯,王大在旁边使劲怂恿,他才答应。公子也给了周一千钱,大家就出来了。李信把钱给周,还特意说了黄公子不信任他的话,想激他一定得还钱。
出了山谷,看见一个妇人走来,是村里赵家的媳妇,平时就爱吵架骂人。冯九说:“这地方没人,得给这悍妇点教训。”就和王大把她拽回山谷里。妇人使劲哭喊,冯九抓起土塞她嘴里。周子明在一旁起哄:“这种女人,就该拿木桩戳她下身!”冯九就撩起衣襟,用一块长石头硬塞进她下身,妇人当场像死了一样。几个人这才离开,又回到庙里接着赌。
从中午一直赌到半夜,李信大赢,冯九和周子明的钱全输光了。李信就把赢来的钱加上利息全给王大,让他去还黄公子;王大又把剩下的钱分给周、冯二人,赌局又接着开。没过多久,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一个人跑进来喊:“城隍老爷亲自来抓赌徒了,马上就到!”众人吓得脸都白了。李信扔下钱翻墙就逃,剩下的人顾着捡钱,全被抓住了。出门一看,果然有个神人骑在马上,马后面绑着二十多个赌徒。
天还没亮,这群人就到了县城,城门开了后进去。到了县衙,城隍爷面朝南坐着,把犯人喊上前,拿着名册点名。点完名,下令用利斧砍去他们的中指,又用红黑两种颜料涂在他们双眼上,让他们在集市上游街三圈。游完后,押解的鬼差跟他们索要贿赂才给擦颜料,众人都掏钱打点。唯独周子明不肯,说自己兜里没钱;鬼差说押他回家再收酬谢,他也不答应。鬼差指着他骂:“你真是个铁豆,炒都炒不爆!”说完一拱手走了。
周出城后,用唾沫沾湿袖子,边走边擦眼睛。走到河边照水,发现红黑颜料怎么都擦不掉,捧水洗脸也弄不下来,只好悔恨地回家。之前,赵家媳妇因为这事去了娘家,天黑没回来。她丈夫去接,到谷口看见媳妇躺在路边。一看这情形,知道她遇了鬼,赶紧抠掉她嘴里的泥,把她背回家。媳妇渐渐醒了能说话,才说有东西塞进下身,后来好不容易才弄出来,还讲了被捉弄的经过。
赵家人怒火冲天,直接告到县衙,状告李信和周子明。县官发了传票,可传讯时李信才刚醒,周子明还跟死了似的沉睡着。县官觉得赵家是诬告,把赵家人打了板子,还把赵媳妇关了起来,夫妻俩有冤也没处说。过了几天,周子明醒了,眼眶突然变成一红一黑,大喊手指疼。大家一看,他中指筋骨都断了,只剩层皮连着,没几天就掉了。眼睛上的红黑颜料渗进肉里,见了他的人都偷偷笑。
一天,周子明看见王大来讨债。他扯开嗓子喊没钱,王大气得走了。家人问他咋回事,才知道前因后果。大家都觉得神鬼不讲情面,劝他把钱还了。可周子明固执得很,还说:“现在当官的都偏袒赖账的,阴阳两界道理该是一样的,何况是赌债!”第二天,来了两个鬼差,说黄公子在县衙递了状子,要抓他去受审;同时李信也看见鬼差来,叫他去当证人——两人当天就一起死了。
到了村外,两人遇见王大、冯九都在。李信对周子明说:“你还顶着红黑眼,敢去见官吗?”周还是那套说辞。李信知道他吝啬,就说:“你既然昧良心,我去见黄八官人,帮你把债还了吧。”于是一起去黄公子那里。
李信进去把情况跟黄公子说了,公子不答应,说:“欠债的是谁,怎么能跟你要账呢?”李信出来告诉周子明,商量着自己先掏钱,假装是周还的。周子明更生气了,说话还冲撞黄公子。鬼差干脆把他俩都押走。没多久到了县城,进大堂见城隍爷。城隍爷呵斥周:“你这无赖!眼上的颜料还在,又想赖账?”
周子明狡辩:“黄公子放高利贷,引诱我们赌博,才遭了报应!”城隍爷喊来黄家仆人,怒斥道:“你家主人开赌场诱人赌博,还敢来讨债?”仆人说:“他们借钱时,公子根本不知道是去赌博。公子家在燕子谷,他们在观音庙聚赌被抓,两地相隔十多里,公子从没有开过赌场。”
城隍回头对周说:“借钱不还,反倒捏造罪名!人无良善到你这份上,真是绝了!”说着就要打他板子。周又嚷嚷利息太高。城隍问:“还了多少?”周答:“压根没还过。”城隍怒了:“本金都没还,还敢谈利息?”打了三十大板,立刻押他回家还钱。
两个鬼差押着他到家,索要贿赂才不让他立刻还魂,把他绑在厕所里,让他给家人托梦。家人烧了二十捆纸钱,火灭后变成二两金子、两千铜钱。周子明用金子还了债,用钱打点鬼差,才被放回来。
他醒后,屁股上的伤肿得像坟包,脓血直流,几个月才好。后来赵家媳妇不敢再骂人了;可周子明缺了根中指,眼上红一块黑一块,照样赌博。从这事儿就知道,赌徒简直不是人啊!
蒲松龄说:“这世上的不公平,都是当官的纠正偏差太过分了。以前富豪放高利贷,利滚利逼得良家子女被抵押,没人敢吭声;要是有人敢反抗,官老爷一封名片递过去,就用王法偏袒富人。所以以前的地方官,全是豪门的奴才。后来贤明的官看到弊端,又全反过来走极端。有个举人拿大笔银子当商人,穿绸缎吃细粮,盖高楼买良田,却忘了钱哪来的。别人一讨债,他就吹胡子瞪眼。告到官府,官说:‘我可不替人当奴才!’这跟懒残和尚说‘没工夫给俗人擦鼻涕’有啥区别?我常说,以前的官谄媚,现在的官糊涂;谄媚的该杀,糊涂的也可恨啊。放贷的人少收点利息,难道只对富人有好处吗?”
张石年在淄川当县令时,最痛恨赌博。他整治赌徒的法子,像阴间那样让赌徒涂着花脸游街,只是刑罚没到砍手指的地步,却把当地赌博风气彻底禁绝了。这县令办案很有一套侦察手段。
有次正当他中午处理公文时,每次有人上堂,他看似闲着,却絮絮叨叨问人家住哪儿、多大年纪、家里几口人、靠啥谋生。问完才好言劝几句让对方离开。有个人缴完税单,自认没事,递了单子就想走。张县令叫住他,细细盘问一遍,突然说:“你是不是赌钱了?”那人拼命辩解这辈子没碰过赌具。县令笑了:“你腰里还藏着赌具呢。”一搜,果然搜出了骰子牌九之类的东西。大家都觉得县令神了,却没人知道他到底用了啥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