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2
鱼客乐得不行,给儿子取名“汉产”。生下第三天,汉水的神女们全来道贺,捧来各种好吃的和珍宝。这些神女个个年轻漂亮,没一个超过三十岁的。她们全进卧室到床边,用大拇指按按婴儿的鼻子,说这叫“增寿”。等人走了,鱼客问:“刚才来的都是谁啊?”竹青说:“都是我的姐妹。最后那个穿藕白色衣服的,就是传说中‘汉皋解佩’的那位神女。”
在汉阳住了几个月,竹青用船送鱼客回家,船不用摇桨,自己就轻飘飘地走。靠岸时,早有人牵着马在路边等着,鱼客就骑马回了家。打这以后,他隔三差五就往汉阳跑,两边跑得可勤了。
又过了几年,汉产越长越俊,鱼客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他原配和氏一直生不出孩子,天天念叨着想见汉产。鱼客跟竹青说了这事儿,竹青就收拾行李,让汉产跟着他爹回家,约好三个月后接他。
汉产回家后,和氏疼他比亲儿子还亲,过了十多个月都舍不得让他走。哪知道一天汉产突然得急病夭折了,和氏哭得都快断气了。鱼客赶紧跑到汉阳找竹青,一进门就看见汉产光脚躺在床上呢!他惊喜地问咋回事,竹青说:“你早过了约定期限啦!我想儿子,就把他招回来了。”鱼客赶紧讲和氏多疼孩子,竹青说:“等我再生一个,就把汉产送回去。”
又过了一年多,竹青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叫“汉生”,女孩叫“玉佩”。鱼客这才带着汉产回了老家。但他每年得往汉阳跑三四趟,觉得太麻烦,干脆举家搬到了汉阳。汉产十二岁就考上了县学,竹青嫌人间姑娘配不上儿子,把他招到神界娶了媳妇才送回来。那媳妇叫“卮娘”,也是神女的女儿。
后来和氏去世,汉生和玉佩都回来哭丧。下葬之后,汉生就留在了人间,鱼客却带着玉佩回了汉阳,从此再也没回湖南老家。
段氏
段瑞环是大名府的有钱人,可都四十岁了还没儿子。他老婆连氏特别爱吃醋,段瑞环想纳小妾都不敢。后来他偷偷跟家里一个婢女好上了,连氏察觉后,把婢女打了几百鞭子,转手卖给了河间的栾家。
段瑞环年纪越来越大,侄子们天天上门借钱,他稍微说个“不”字,这帮人就甩脸子发脾气。段瑞环琢磨着: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过继个侄子当儿子吧。可他刚有这念头,侄子们就互相使绊子阻挠,连氏再厉害也没辙,段瑞环心里那叫一个后悔。他一赌气说:“老子都六十多了,谁说生不出儿子!”转头就买了两个小妾,连氏这次也不管了,随他去。
过了一年多,俩小妾都怀上了,全家高兴坏了。段瑞环腰杆也硬起来,侄子们再上门强拿东西,他直接破口大骂给怼回去。可没多久,一个小妾生了个闺女,另一个生了儿子却夭折了。夫妻俩盼儿子盼瞎了眼,心里那叫一个失落。
又过了一年多,段瑞环中风瘫床上了,侄子们更嚣张了,家里的牛马、家具啥的,抢着往自己家搬。连氏骂他们,他们就叉着腰回嘴。连氏没辙,只能天天在家哭。段瑞环病情越来越重,没多久就咽气了。
侄子们全凑到灵柩前,吵着分家产。连氏心疼得要死,可根本拦不住。她只求留下一块好地养老,侄子们都不干。连氏急眼了:“你们寸土不留,想让我这老婆子和刚出世的孩子饿死啊!”吵了一天没结果,连氏只能一边哭一边捶自己胸口。
正闹着,突然进来个吊唁的客人,直奔灵堂,磕头祭拜,哭得十分伤心。哭完了,直接就跪在孝布旁边。众人奇怪,问他是谁。客人说:“死的是我爹啊。”大家更懵了。客人慢慢道出原委:当年那个婢女卖给栾家后,五六个月就生下个儿子,名叫栾怀,栾家当亲儿子养着。栾怀十八岁考中秀才,后来栾家老头去世,兄弟们分家产,根本没把他当自家人。栾怀问了母亲才知道身世,说:“既然不同姓,各有各的祖宗,何必在这争人家几亩地!”于是骑马赶来认亲,没想到段瑞环已经死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全是真事。
连氏正又气又痛,一听这话顿时乐疯了,冲出来喊:“我现在也有儿子了!你们之前借走的牛马家具,赶紧乖乖还回来!不然咱们公堂上见!”那帮侄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都白了,灰溜溜地溜了。
栾怀带着媳妇来给亲爹守孝。段家那帮侄子心里不爽,凑一块儿合计着要把栾怀赶走。栾怀知道了这事,叹气说:“栾家没把我当栾家人,段家又不把我当段家人,我到底该去哪儿啊!”气得要告官,亲戚们赶紧出来调解,这帮人的坏主意才算作罢。可连氏因为之前被抢走的牛马家具咽不下这口气,非追着不放。栾怀劝她算了,连氏说:“我不是为了那点牲口家什!我这一肚子窝囊气啊!你爹当年就是气死的,我以前忍气吞声,还不是因为没儿子撑腰?现在有儿子了,我怕谁!以前的事你不清楚,等我自己上公堂说道说道!”栾怀咋劝都没用,连氏写了状子就去县衙告状了。
县官把段家那帮侄子传来审问,连氏站在公堂上,理直气壮又凄楚可怜,把前因后果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县官听了都动了心,当场惩治了那帮侄子,还把抢走的东西都追回来还给连氏。回家后,连氏把段家兄弟里没参与算计的侄子叫来,把追回来的东西全分给了他们。
连氏七十多岁快死的时候,把女儿和孙媳妇叫到跟前说:“你们给我记好了:要是结婚三十年还没孩子,赶紧把首饰抵押了,给丈夫纳妾!没儿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蒲松龄说:“连氏虽说以前爱吃醋,可后来能很快转变态度,老天爷才让她有了后代,扬眉吐气。看她那慷慨激昂的样子,嘿,也是个厉害角色!”
济南有个叫蒋稼的,他老婆毛氏生不出孩子还特别妒嫉。嫂子每次劝她,她都不听,说:“宁可断子绝孙,也不能让那些勾三搭四的女人气死我!”快四十岁的时候,毛氏也开始发愁没后代了,想过继哥哥的儿子。哥哥嫂子嘴上答应,却一直拖着不办。侄子每次来叔叔家,蒋稼夫妻俩就拿好吃的哄他,问:“愿意来我们家当儿子不?”侄子也点头答应。
没想到哥哥偷偷嘱咐儿子:“下次他们再问,你就说不愿意。要是问为啥不愿意,就说‘等你死了,还怕你的田产到不了我手里?’”有一天蒋稼出远门做生意,侄子又来了。毛氏又问他,侄子就把他爹教的话学了一遍。毛氏一听气炸了:“合着你们一家子天天在家算计我的田产呢!这算盘打得也太歪了!”当场把侄子赶了出去,转头就找来媒婆,要给丈夫纳妾。
等蒋稼回家时,正好有卖婢女的,可价钱太贵,毛氏把家里钱全凑上也不够,这纳妾的事眼瞅着要黄。
蒋稼他哥生怕这事拖久了毛氏反悔,就偷偷塞了一笔钱给媒婆,让她跟毛氏说这钱是她帮忙借来的,这才把纳妾的事儿敲定。毛氏高兴坏了,赶紧把婢女买回家。过后她把前因后果告诉蒋稼,蒋稼一听气炸了,当场跟他哥断绝了兄弟关系。
过了一年多,小妾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妻俩乐得合不拢嘴,毛氏念叨着:“也不知道媒婆当初跟谁借的钱,都一年多了也没人来催债,这份恩情可不能忘。现在儿子也生了,该把买小妾的钱还上了!”蒋稼就装了一袋钱去找媒婆。媒婆见了直笑:“该好好谢您才对呀!我老婆子穷得叮当响,谁敢借我一文钱哟!”说完把他哥偷偷给钱的事全抖搂出来了。
蒋稼听完心里五味杂陈,回家跟老婆一说,夫妻俩都感动得掉泪。第二天就备了酒席请哥哥嫂子来,夫妻俩当着面“扑通”跪下,爬着把钱递过去要还给哥哥。他哥说啥也不肯收,最后一家人欢欢喜喜喝了顿酒,前嫌尽释。后来蒋稼又生了三个儿子,一家子热闹得很。
狐女
有个叫伊衮的,是江西九江人。一天夜里,有个姑娘找上门来,跟他一块儿睡觉。伊衮心里清楚这姑娘是狐仙,可贪恋她长得漂亮,就偷偷瞒着没告诉别人,连爹妈都不知道。时间一长,他身体越来越消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爹妈使劲追问,他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老两口愁坏了,找人轮流陪儿子睡觉,还用上了驱邪的符咒法术,可压根管不住那狐女。奇怪的是,只要伊衮他爹跟儿子同床睡,狐女就不来;一换别人,她准保又出现。伊衮就问狐女咋回事,狐女说:“那些凡间的符咒法术,哪能制住我?不过凡事都得讲个伦理规矩,我哪能当着公公的面做那种事呢!”他爹听说后,干脆天天陪着儿子,狐女果然再也没露面。
后来赶上战乱,叛匪闹得凶,村里人全跑散了,伊衮跟家人也走丢了。他慌慌张张逃进昆仑山,放眼一看,四周荒山野岭的。眼看天快黑了,他心里怕得要命。正害怕呢,忽然看见一个女子走过来,凑近一瞧,竟然是当年那个狐女!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遇见,两人都挺高兴。
狐女说:“太阳都下山了,你先在这儿歇歇。我找了块好地方,赶紧搭个屋子,也好躲开虎狼。”说完就往北走了几步,蹲在草丛里,也不知道鼓捣啥。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拉着伊衮往南走,走了十多步,又拽着他往回走。这时候,伊衮突然看见眼前有成千上万棵大树,中间围着一座高亭,亭墙是铜铸的,柱子是铁打的,亭顶像贴了金箔似的闪闪发亮。等走近了看,那墙也就到肩膀高,四周围连个门都没有,可墙上密密麻麻排着小坑。狐女踩着小坑就翻了进去,伊衮也跟着爬了进去。
进了里面,伊衮觉得这金屋银屋不像人能造出来的,就问是哪儿来的。狐女笑着说:“你就住着吧,明天就把这地方送给你。屋里金银财宝有成千上万,够你吃穿大半辈子了。”伊衮舍不得她走,苦苦挽留,狐女这才留下,叹着气说:“以前被人嫌弃,我本打算跟你彻底断绝来往,可如今又管不住自己了。”等伊衮睡醒了,才发现狐女也不知道啥时候走了。
天亮后,伊衮翻墙出去,回头一看,昨晚睡觉的地方压根没有什么亭台屋子,只有四根针插在一个戒指里,上面盖着个胭脂盒;那些所谓的“大树”,其实是一丛丛荆棘老刺。
张氏妇
大凡大军经过的地方,祸害比盗贼还厉害。盗贼作乱,老百姓还能找机会报仇;当兵的作恶,没人敢惹他们。这些兵跟盗贼稍微不一样的,不过是不敢随便杀人罢了。甲寅年的时候,三藩叛乱,南下征讨的官兵在兖郡一带养马,把当地搅得鸡犬不宁,房屋被抢空,妇女全遭了淫污。当时赶上连绵阴雨,田地里积水成湖,老百姓没处躲藏,只好爬墙躲进高粱地里。官兵知道后,光着身子骑马进水里搜捕奸淫,很少有人能逃脱。只有张家的媳妇不肯躲,大大方方待在家里。
她家有间厨房,夜里她跟丈夫挖了个几尺深的土坑,坑里堆上茅草,上面铺了层薄木板,再盖张草席,看着像能睡觉的样子。她自己就在灶台边做饭。官兵来了,她就出门应付。有两个蒙古兵硬要侵犯她,张妇说:“这种事怎么能当着人做呢?”其中一个兵笑了笑,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就出去了。张妇把另一个兵引进屋,指着草席让他先上去。那兵一踩,薄木板断了,直接掉进坑里。张妇又拿了些席子和薄板盖在坑上,故意站在坑边,引诱另一个兵。不一会儿,刚才出去的那个兵又进来了,听见坑里有叫喊声,正纳闷哪儿来的,张妇笑着招手说:“在这儿呢!”这兵一踩草席,也掉进了坑。张妇赶紧往坑里扔柴火,点上火。大火一烧,厨房全着了,她这才大声呼救。等火灭了,坑里的尸体烧得焦臭。有人问她怎么回事,她就说:“怕两头猪被官兵害了,所以藏坑里了。”
打这以后,她跑到离村子几里外的大路边,找了片没树的空地,带着针线活坐在烈日下做。村子离郡城远,官兵来的时候都是骑马,一会儿就来几个。他们嬉皮笑脸地叽里咕噜说话,虽然大多听不懂,但猜着都是调戏人的话。可路边没东西能遮身,官兵看看也就走了,好几天都相安无事。
有一天,来了个特别无耻的兵,大太阳底下就想侵犯张妇。张妇笑着没怎么拒绝,偷偷用针刺他的马。马一疼就嘶叫起来,那兵赶紧把马缰绳拴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来抱张妇。张妇掏出根大锥子,猛地刺向马脖子,马疼得发疯似的狂奔。缰绳拴在兵腿上解不开,被马拖着跑了几十里,同行的兵才追上帮忙捉马。等找到人时,那兵的头和身子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缰绳上还拴着他一条大腿呢。
蒲松龄说:“这妇人巧施妙计,六次应变,始终没让强悍的官兵玷污身子。真是位贤德的妇人啊,既聪慧又能守住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