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2
郎玉柱美得不行,赶紧跟她过日子。可俩人虽说睡觉吃饭腻歪得很,他却闹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人。每次读书,非得让美人儿坐在旁边。
颜如玉老劝他别读了,他偏不听。颜如玉说:“你为啥一直没出息?就因为死读书!你瞧瞧科举榜上,有几个像你这么读死书的?再不听,我走了啊!”郎玉柱暂时忍了。可没过一会儿,早把这话忘脑后,又摇头晃脑念起来。过了片刻,他想找颜如玉,人没了!
他急得魂都没了,又是念叨又是祷告,咋找都没影。忽然想起她平时藏哪儿,赶紧翻出《汉书》细细找,翻到原来那页,果然找着了剪纸美人。他喊她不动,趴在那儿苦苦哀求。颜如玉这才下地说:“你再不听,咱就永远别见了!”
从这以后,颜如玉让他摆上棋盘、骰子啥的,天天跟她玩游戏。可郎玉柱心思压根不在这上头,趁她不在,就偷偷摸书看。怕被发现,还偷偷把《汉书》第八卷混在别的书里藏起来。
有天他读得正入迷,颜如玉来了都没察觉,等猛地看见,赶紧合上书,可颜如玉又没影了!他吓得半死,翻遍所有书都找不着,最后还是在《汉书》第八卷里找到了,连页数都不差。他赶紧又拜又求,发誓再也不读了。
颜如玉这才下来,跟他下棋说:“三天学不会,我还走!”到了第三天,郎玉柱居然赢了她两颗子。颜如玉一高兴,又给他把琴弦,限他五天学会一支曲子。郎玉柱又动手又瞪眼看,压根没空想别的,练着练着,手指居然能跟上节奏,自己都忍不住晃悠起来。
打这以后,颜如玉天天跟他喝酒玩牌,郎玉柱乐得把书扔到九霄云外。她还撺掇他出门交朋友,没多久,郎玉柱就从书呆子变成了潇洒公子。颜如玉看时机到了,说:“你现在能出去赶考啦!”
一天晚上,郎玉柱跟颜如玉说:“平常人两口子住一起就生孩子,咱都过这么久了,咋没动静呢?”颜如玉笑他:“你天天死读书,我早说没用吧。就连‘夫妇’这一章都没搞明白,‘枕席’俩字里的学问得下功夫呢。”郎玉柱傻呵呵地问:“啥学问啊?”颜如玉笑而不语,过了会儿悄悄凑过来。郎玉柱美得直咋舌:“哎哟,我算知道了,夫妻间的乐子,真是没法跟人说!”
打这以后,他见人就聊床上那点事,听得人全捂着嘴乐。颜如玉知道了骂他:“偷鸡摸狗的事才要瞒着,可夫妻天伦之乐是人之常情,有啥好藏着掖着的?”过了八九个月,颜如玉果然生了个儿子,郎玉柱赶紧买了个奶妈来带。
有天颜如玉突然说:“我跟你过了两年,孩子也有了,该走了。再待久了怕给你招祸,到时候后悔都晚了。”郎玉柱一听就哭了,趴在地上不起来:“你不想想咱那哭唧唧的娃吗?”颜如玉也眼圈发红,半天才说:“非要我留下也行,你得把满架子的书全扔了。”郎玉柱急眼了:“这些书就是你的老家,更是我的命根子,咋能说扔就扔!”颜如玉没再逼他,只叹口气:“我也知道天意如此,提前跟你说一声罢了。”
早先就有亲戚远远见过颜如玉,个个惊为天人,又打听不出郎家啥时候娶的媳妇,就都来追问。郎玉柱不会说假话,只管闷头不吭声。这下大伙更怀疑了,流言蜚语传遍全县,连县令史大人都听说了。这史县令是福建人,年轻的进士,一听有这等美人,心里痒痒,想亲眼瞧瞧,干脆把郎玉柱和颜如玉都抓了。颜如玉听说后,“嗖”地一下就没影了。
县令气坏了,把郎玉柱关起来,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上刑具往死里折腾,非要问出女人的来历。郎玉柱被打得快咽气了,还是一句话不说。县令又拷问丫鬟,才问出个大概,认定颜如玉是妖怪,亲自带人杀到郎家。只见满屋子都是书,翻都翻不过来,干脆下令一把火烧了!院子里浓烟滚滚,黑沉沉的跟阴天似的散不去。
后来郎玉柱被放出来,赶紧求父亲的老关系帮忙,才恢复了功名。这年秋天他就中了举人,第二年又考上进士。但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专门给颜如玉设了灵位,早晚祷告:“你要是有灵,保佑我去福建当官!”后来果然当上了巡按御史,到福建巡查去了。
郎玉柱到福建当官三个月,查清了当年那个史县令的不少恶事,直接抄了他的家。当时有个表亲在福建当司理,硬逼着史县令交出他的宠妾,对外只说是买了个丫鬟寄放在衙门里。等史县令的案子结了,郎玉柱当天就上书弹劾自己,然后带着那小妾回老家了。
蒲松龄说:“天下的东西啊,攒多了就招人嫉妒,痴迷过了头就会惹来魔障。那颜如玉是妖怪,可郎玉柱读死书又何尝不是中了魔?史县令查办妖怪这事不算错,可他一把火烧了满屋子书,跟秦始皇焚书坑儒有啥区别?太狠了!再说他心里头净是私心,活该遭人恨、得报应。唉!这事儿看着怪诞,细琢磨起来,又有啥稀奇呢!”
齐天大圣
许盛是山东兖州人。他的堂兄许成在福建做生意,货物还没囤积起来。有个客商说齐天大圣特别灵验,打算去庙里祷告。许盛不知道“大圣”是哪位神仙,就跟着堂兄一起去了。到地方一看,庙里大殿楼阁挨挨挤挤,那叫一个宏伟华丽。进殿一看,神像长着猴子脑袋、人的身子,原来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周围的客商都一脸严肃地恭敬起来,没一个敢懈怠的。许盛向来性格刚直,心里偷偷笑话这些人太愚昧。众人忙着烧香上供、磕头许愿的时候,他悄悄溜出去了。
回来后,堂兄责备他对神明太怠慢。许盛说:“孙悟空不过是丘处机笔下的寓言人物,你们怎么就真信成这样?这神要是真有本事,让刀砍雷劈我都认!”客栈老板听见他直呼“大圣”的名字,吓得直摆手,脸色都变了,好像生怕大圣听见似的。许盛见他们这副怂样,偏要大声争辩;听他说话的人都捂着耳朵跑开了。
到了夜里,许盛果然病了,头痛得厉害。有人劝他去庙里谢罪,他偏不听。没几天,头痛稍微好点,大腿又开始疼,当天晚上就长出个大毒疮,从腿一直肿到脚,吃不下饭也睡不了觉。堂兄替他去庙里祷告,一点用都没有。有人说:“这是神明怪罪,得自己去求告才行。”许盛到死都不信这套。一个多月后,疮口渐渐愈合了,可又长出一个毒疮,疼得比之前更厉害。医生来用刀割掉腐肉,流的血能装满一碗;他怕别人说他装神弄鬼,硬忍着没喊一声。又过了一个多月,才总算好了。
可这时候堂兄又得了重病。许盛说:“看见了吧!敬神的人照样生病,说明我之前生病压根就不是孙悟空干的。”堂兄听了这话更生气,觉得是神明迁怒,怪弟弟不替他祷告。许盛说:“兄弟就像手足。之前我四肢烂掉的时候你没替我祷告;现在难道因为你病了,我就得放弃自己的坚持?”他只给堂兄请医生抓药,就是不去庙里求神。药吃下去,堂兄突然就死了。
许盛心里悲痛得像刀绞,买了棺材安葬好堂兄,扭头就跑到祠堂指着神像骂道:“我哥生病时,你们说神迁怒于他,让我没法辩解。你要是真有神力,就叫我哥活过来!我立马给你磕头认怂,绝无二话;要是做不到,我就把你们供在三清殿的那套规矩,原样还到你身上,也好让我哥在地下别再被你们迷惑!”
到了晚上,许盛梦见有个人来招呼他走,一睁眼发现自己进了大圣庙。抬头一看,齐天大圣正板着脸发脾气,指着他骂:“就因为你对我无礼,我才让菩萨用刀扎穿你的腿;你还不知悔改,整天嘀嘀咕咕抱怨!本来该把你扔进拔舌头的地狱,念你这辈子还算耿直,姑且饶了你。你哥生病,是你找了庸医才折了他阳寿,这能怪谁?现在我要是不出手,那些狂傲的人更要拿这事当借口了!”说完就叫穿青衣的使者去阎罗殿请示。青衣使者说:“三天前他哥的名字就报给天庭了,怕是不好办啊。”大圣拿起块木板,提笔写了些字(也不知道写的啥),让使者拿着走了。过了好半天才回来,还把许成也带来了,俩人一起跪在大堂上。大圣问:“咋去这么久?”使者回:“阎王不敢自己做主,又拿着您的旨意去问了斗宿星君,所以来晚了。”许盛赶紧上前磕头谢恩。大圣说:“快带你哥回去吧。以后要是肯向善,我还会护着你们。”兄弟俩又哭又笑,互相搀扶着回了阳间。
许盛醒来觉得这事太邪乎,赶紧跑去打开棺材一看,他哥果然活过来了!扶出来后,俩人对大圣感激得不行。从这以后,许盛信大圣信得比谁都虔诚,比那些普通香客还上头。可兄弟俩做生意的本钱,生病时已经花掉一半,他哥身体又没好利索,俩人整天对着空库房发愁。
有天许盛在城外瞎逛,突然有个穿褐布衣的老头盯着他问:“小伙子愁啥呢?”许盛正没处倒苦水,就把前前后后遭的罪全说了。老头说:“我知道个好地方,去瞧瞧保准能解闷。”许盛问在哪,老头只说“不远”。跟着走了半里多地,老头说:“我有点小法术,转眼就能到。”说着让许盛抱住他腰,刚一点头,许盛就觉得脚下生云,呼地一下飞起来,也不知飞了多高,吓得他眼睛都不敢睁。没多久老头说“到了”,许盛睁眼一看,嚯!满地都是琉璃盖的房子,光怪陆离的。他惊讶地问:“这是哪儿?”老头说:“这是天宫啊!”俩人信步往高处走,越走天越亮。远远看见个白胡子老头,褐衣人高兴地说:“正好遇上这位老神仙,是你的福气到了!”说着就拱手上去打招呼。
老头邀请他们到自己住处,煮了茶招待客人,却只倒了两杯,压根没给许盛。褐衣人赶紧说:“这是我徒弟,大老远来做生意,特意来仙府拜访,求您多少给点馈赠。”老头让童子端出一盘子白石头,像鸟蛋那么大,透亮得跟冰块似的,让许盛自己拿。许盛心想拿回去能当酒桌上的骰子,就拿了六块。褐衣人嫌他拿得太少,又替他拿了六块,包好塞给他,嘱咐说:“揣腰包里吧。”然后拱手道别:“够啦!”
两人告辞老头出来,褐衣人还是让许盛抱住自己,呼地一下就从天上掉下来了,转眼就落回地面。许盛赶紧磕头问老神仙的名号,褐衣人笑着说:“刚才带你飞的,不就是筋斗云嘛!”许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人就是齐天大圣!他又求大圣保佑,大圣说:“刚才见的是财星,已经赐你十二分利啦,还求啥别的?”许盛又拜了几拜,再抬头人已经没影了。
他回家高兴地跟哥哥一说,解开包袱想看看石头,结果发现石头全化在腰包里了!后来他俩运货回老家,赚的钱比本钱翻了好几倍。打这以后,许盛每次到福建都先去拜大圣。别人祷告有时候不灵,可许盛求啥来啥。
蒲松龄说:“以前有个书生路过寺庙,在墙上画了个琵琶就走了。等他回来,那画居然灵验得很,天天有人来烧香。天下的事本来就不一定真有那么个神,可人们要是把他当灵验的神来拜,他就真灵验了。为啥呢?人心聚集的地方,连物件都能借势显灵啊!像许盛这种刚直的人,本来就该得神明保佑,难道真有耳朵里藏绣花针、吹根毫毛能变东西、踩个筋斗云就上天的本事吗?他最后被‘邪门’的事收服,也是因为起初没看透——所谓‘神’,本就是人心的依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