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韩执走入大理寺,张口第一句话就是:
“章询,准备起奏折——跟官家汇报一下,要抓李淑。”
章询连忙点头,就打算带着韩执往办公房走。结果韩执的方向却是和隶左司的办公房完全相反——朝向的是右边,已经是隶右司的方向去了。
“韩少卿?”章询有些不解,问道:“不是......不是去写奏折吗?”
“晚点儿写啊,”韩执道:“现在才刚刚上早朝,我们能写完奏折,但是官家未必能看到啊。”
此话一出,章询瞬间就哑了——韩执说的好像没错啊!赵祯早上卯时不到就得坐到大殿的龙椅上,等待要上早朝的大臣。
运气好一点儿,早朝最多延续到巳时左右。如果运气不好,那么一天就有好几次朝会要上。更何况,赵祯在早朝之前,还有早读的习惯。
按照运气好的情况来,那么赵祯下了朝,要先去批一些关乎户部这类部门的奏折,因为它更重要。这就是赵祯今天第一次批奏折。
批完第一批奏折,然后他又要不定时召见几个重臣,商讨一下什么事儿该怎么做。就比如包拯,三天两头被人从谏院拉去了皇城。
聊完事儿了,还有一点空余时间,那你去散步吧。去走两步也就到了酉时了,该吃饭了。
吃完饭,赵祯又要去御书房改第二批奏折。这些一般都是政策方针,或者是像韩执这样的大案奏折。平均是改到亥时,但是不平均的话......就连张之姮都未必能见到赵祯。
所以说,在韩执的想法里,就把奏折的位置往后稍了稍。
“那......韩少卿是打算提审宋庠?”章询又道。
“不然呢,审你啊?”韩执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不不,属下可没犯什么罪,应该不至于进隶右司的牢房吧。”章询也是跟着,应和了韩执的笑话,“不过昨日,右少卿已经问过了,那宋庠一直都是不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韩执一边走,一边问道。
章询摇摇头,道:“不知道,那宋庠一直都说——李淑的事,他一概不知。看着似乎还很急的样子,隶右司的弟兄们无论怎么问,都是这个回答。”
韩执推开隶右司牢门时,霉味混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宋庠正坐在矮凳上,青灰色官服虽有褶皱,却不见丝毫狼狈 ——
他膝头摊着一卷《礼记》,指尖还夹着枚做标记的银杏叶。听见声响,他抬眼望来,目光澄澈得不像个被羁押的嫌犯。
“韩少卿今日倒有闲情提审本官?” 宋庠将书册合起,“昨日有人问了两个时辰,本官把庆历三年腊月的行踪说得清清楚楚 —— 那时本官正在应天府主持乡饮酒礼,有无数生员可以作证。”
韩执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宋大人如此笃定,倒显得我是无事生非了。只是李淑一案诸多线索指向您,我不得不问。”
宋庠站起身,神色平静:“韩少卿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应天府查证。我宋庠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惧。”
韩执此时朝着门口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就搬来了一张椅子。韩执就坐在了那张椅子上,然后示意章询把门关上。
宋庠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一系列指示,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但是没想到,衙役居然还把门口的锁链给锁上了。
宋庠看着牢门被锁链锁上,银杏叶从指间滑落,掉在《礼记》翻开的书页上。他抬眼望向韩执,神色依旧沉稳,只是眉间多了几分警惕:“韩少卿这是何意?莫非想屈打成招?”
韩执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又看了看宋庠的身材——自己好像就只是高了点儿,但是看着“硬度”,似乎还不如对面这个老者。
他眨巴眨巴眼,道:“宋丞相,好歹您也是在官场上混得比我久吧?这......这么明显的身材差距您看不出来?”
宋庠顺着韩执的目光打量两人身形,微凸的小腹被官服束着,倒比韩执清瘦的腰肢更显富态,不禁哑然失笑:“韩少卿的意思是,凭你这身板,还制不住我这把老骨头?”
“还真是这样的......”韩执挠了挠脑袋,尬笑道,但是很快,他就收了笑容,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就是宋丞相,还请你将昨日所说,再与我说一遍。”
宋庠重新坐下,指尖夹起那枚银杏叶轻轻摩挲,叶面上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昨日所言,不过是庆历三年腊月,本官在应天府主持乡饮酒礼,有三百生员与应天府官吏作证。”
“至于李淑私铸茶引之事,本官确不知情。”
韩执眨眨眼,然后问道:“那我这里有几个问题,其一:当初为何,在应天府时,宋丞相为何会独自签署制词,越过欧阳先生?”
宋庠的手轻轻叩在《礼记》封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抬眼望向韩执,道:\"韩少卿竟查起了景佑元年的知贡举案?\"
\"景佑元年三月,知贡举宋庠越过同知欧阳修为落第举子签署制词,彼时欧阳修正弹劾您的亲弟宋祁......\"韩执说道。
\"欧阳永叔弹劾宋祁,与老夫签署制词何干?\" 宋庠把书合上,道:\"那年落第举子中有位叫苏舜钦的,其岳父杜衍时任枢密使。”
“老夫若是不签,难道要让永叔的弹劾牵连更多人?莫非韩少卿以为,这与李淑案有关?\"
韩执耸了耸肩,道:“这些都是从文书中所看到的。第二个问题——为何卷宗之中,会说吴遵路是您的学生?”
“胡说八道!”宋庠一拍床板,大怒地站起身来,道:\"吴公比我年长九岁,天圣五年他任淮南转运使时,我尚在知制诰任上,何来师生一说?\"
“韩少卿你且说——是何人污蔑于老夫!”
韩执连忙起身,安抚道:“宋丞相息怒......息怒......目前还在排查当时的大理寺书吏,过段时日一定给您答复。”
“哼!”宋庠一甩袖子,重新坐下,道:“是老夫失态了,韩少卿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