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明白了!”
许青峰连连叫道,“你的意思是将凉州人来人往多的地方路弄得差一些,让那些过路之人一天之内过不了……”
转身要走的许良哀叹一声,回头看向许青峰,“二叔,看来你还没明白啊。”
“还没明白?”许青峰满脸疑惑。
许良只得继续道:“坑才一尺来深,充其量只能是裁缝得利。
缝个衣服,修补鞋子,能挣几个钱?
一两文,两三文?
再狠也不过四五文,官府收税能收多少?”
许青麟面露思索,“这……该怎么办?”
“你就没想过把坑挖深一些?”
“挖深一些,挖到三尺深!”
“三尺深?”
“不错,三尺深的坑,只要摔进去可就不只是衣物跟鞋子破损这么简单了,怎么着也得崴脚、脱臼甚至断手断脚。
附近要是有个郎中,卖些跌打损伤,再给人正骨,少说也得几十文吧?
如此一来,官府又能收多少税?”
说到这里,许良眼见许青峰一脸震惊,索性一并说了出来,“当然,若是再心狠一点,就把坑再挖深,这样摔进去的伤得肯定更重。
伤得重,郎中赚得更多。
若是直接摔死,就在附近再开一家棺材铺……”
许青麟听得头皮发麻。
他想起了老父亲跟他说的话:良儿擅出奇谋,但能不能用得你自己分辨。
来找许良之前他心底是有准备的。
可即便如此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缺德计策!
许良说的计策,极大地刺激他的神经,挑战他的底线!
略作沉吟,他咬牙切齿问道:“以你所说,是不是这一个坑除了能养活裁缝、郎中跟棺材铺,还能养活别的人?”
许良点头,“当然能!”
“还能养活何人?”许青峰有些不死心。
“车马行,让人在镇子附近开个能租赁车马的,告诉往来客商,路途艰难,租了他们的车马能一路平安。
而开车马行的幕后东家,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裁缝、郎中那群人……”
许青峰呆愣当场。
他没想到许良给他出的计策竟是如此歹毒,竟然趁势制造劫难,借机生财。
难怪叫趁势造劫法!
他强压下心底震撼,咬牙切齿道:“可若按你的法子,只能获一时之利,无法长远维持下去。
时间一长,考生、商贾皆不愿从镇上路过,情况只会更糟!”
许良摇头,“二叔,我这只是给你讲个故事!
在此之前官府完全可以介入,一方面整肃商贾经营之风,另一方面将坑填上,再派衙役提醒往来客商。
甚至必要时,官府可抓一两个人作为典型严惩。
这样既可以让往来客商觉得当地治安极好,还可以为当地官府添一笔政绩……”
说到这里,许良暗生感叹。
这种事放前世再常见不过,一条破路修了不到一年又修,修了又挖,挖了又修。
修完了才“想起来”要修下水道,再挖再修……
当然,也有“不会”的,他此前去过某山某亭。
小汽车恨不得能开到山腰了。
游客下了车没走多远就能到达山顶,下山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开车扬长而去。
这就导致景区周围的旅店、饭店生意惨淡。
当地的旅游收入也迟迟上不去……
当地的人就是不懂得“趁势造劫”!
换了他干这个事,到了景区山脚下就没有平路,或是台阶,或是攀崖历险。
游客在山上折腾得精疲力尽,两腿打颤,下山都费劲,你让他当天就走试试?
这些对许良来说司空见惯,可许青峰却已经听麻了!
他的为官之道是为官清廉,为民方便,为百姓谋福利。
所以他在凉州做官将马路修得极宽、极平整,为此没少被衙内大小官员苦劝。
可听了许良的话,他似乎做错了……
要想提高地方财税,他甚至得人为制造困难!
许良眼见二叔一副便秘模样,确定他这次是真明白了,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打了个大大哈欠,“二叔,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院里了。”
“啊?哦!”许青峰摆了摆手。
看着许良转身离去的背影,他陷入了深深沉思。
……
吏部衙署。
旁观诸官述职的新任吏部尚书毛襄之翻看手中的卷宗,看向坐在斜对面正回答考校主官问题的许青峰,目中露出饶有兴趣之色。
按照此前侍郎给出的关于许青峰的考校只能评乙下,属于要降级的那种。
倒不是他过往的政绩不行,而是其关于治理州府的条陈没什么亮点。
然而仅仅两天时间之后,这许青峰就像开了窍一样变得不一样起来。
不仅对拿出来专门考校诸官的人命案有了清晰的破案思路,便连治理州县也有了令人眼前一亮的方案。
单是这两宗,便足以让他的考评从“乙下”到“乙上”。
若他给出的破案之法真能抓到凶犯,则考评还可再升!
但这法子得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才行……
一旁新上任的吏部侍郎谭熙更是满脸诧异。
他是张居中一手从考功司拔擢上来的。
张居中提拔他的时候已经当面告诉过他,希望他能让整个吏部乃至尚书阁的风气都焕然一新。
原本他对许青峰多年来在凉州不瘟不火的平庸政绩是不以为然,想要秉公处置,将其降职的。
但今日终审却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许青峰。
此时看着副卷陷入了沉思。
“短短两天,这许青峰竟像换了一个人?还是说有人指点他?”
毛襄之沉吟片刻后才将手中正卷递了过去,低声道:“谭大人,看看吧。”
谭熙两手捧过卷宗,看了看,面上露出了然之色,“原来如此!”
卷宗上提到了许青峰的家世乃是镇国公许定山的次子,背景深厚。
其侄子许良乃是当朝中书侍郎!
论官职,他跟许良相当,甚至按照“同级官员吏部高一品”的说法,他比许良还高些,且更具实权。
其他侍郎是侍郎,但许良的这个侍郎就是许侍郎了!
就连他爹许青麟的户部侍郎也只是“其他侍郎”中的一个!
毛襄之给他看卷宗,意思很明显,能想出这主意的八成不是许青峰,而是许良!
便是谭熙自己虽狂傲,却也知道自己跟许良之间的差距。
毕竟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助陛下稳住朝局,又主导大乾举行武举、四国和谈之事,任一件谭熙自问都做不到比许良更好。
偏偏许良做到了!
此前下朝之后,许良跟张居中、甪里言二人一起被陛下留下,在很多人心底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未来的许良,必定入主一阁。
许青峰有这样的关系,由不得他不慎重。
更重要的是许良给出的破案之法与地方理政之法另辟蹊径,虽走偏锋,却符合张居中所说的“不一样的风气”。
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之后,谭熙放弃此前想法,欠身朝毛襄之低声道:“毛大人,许青峰既能想出此等奇谋,证明其具备留任的资格,下官无异议!”
毛襄之点头,“既然谭大人也无意义,那就如此定下。”
说着,他提笔在卷宗上写了个“乙上”的考评。
他虽是谭熙的上官,却知道张居中提拔谭熙的目的。
若谭熙坚持此法是许良所想,非许青峰之功,那他也没什么好操作的。
这种明着授人以柄的事他可不会做!
随着毛襄之的结语、盖印,许青峰的留任述职就此确定。
当看到卷宗上的定语时,许青峰心下复杂。
想自己兢兢业业为官十几年才得乙下,采纳了许良给出的两个主意后,乙下直接成了乙上!
……
左府。
杨法克恭敬站在左冷谦面前,低眉顺眼,拱手行礼,“岳父大人!”
左冷谦冷哼摇头,“杨大人这礼老夫可受不起,将来老夫见着杨大人还要行礼呢!”
杨法克满脸羞惭,“求岳父救救小婿!”
左冷谦眼见杨法克神色,又看了看门外一直紧张不安的左冷谦,无奈一叹,“曲则啊,这人呢,好也无妨,坏也无妨。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自己。
你想当君子,那就君子到底。
无欲无求,倒也不失君子风范。
纵使清贫,旁人倒也不敢小觑于你。
若你求官求名,那就放下你的一身酸腐之气。
怕就怕你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既许青麟早先看得起你,请你做许良的大宾,你若想籍此上位,大方答应就是了。
什么攀附权势,什么贪图富贵,名声是假的,好处才是真的!
若你不想答应,直接拒绝便是,又何必到处宣扬许家父子的不是,弄得人尽皆知?”
“你既想要名声,又想要好处,却将许家父子置于何地?”
“如今许良请了上官策大人、张居中大人、甪里言大人,哪个人是你能相比的?”
杨法克暗暗攥拳,满脸后悔。
原本多好的跟许家搭上关系的机会,结果就被他这么浪费了!
挣扎半晌,他拱手道:“岳父大人,求您教教小婿,如今该怎么做?”
“怎么做?”左冷谦面上涌起愠怒,“因为你告诉我许家是强迫于你,我这才在陛下面前谏言把他下放到地方。
结果呢?
我的谏言被陛下轻易否决,而他的建议却被陛下采纳!
当初我费劲心力把你从地方捞到长安,结果你倒好,又把自己弄到了更远的地方!”
杨法克只得把头低得更往下,在此拱手,“是小婿一时糊涂,求岳丈看在兰兰的份上,教小婿如何度过此难!”
左冷谦恨恨拍了拍桌子,“老夫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瞎眼找了你这么个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