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众人跟着一起高喊,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然:“再刻上四个大字——‘血!债!血!偿!’这碑,就给我立在这堆白骨前面!让这狗官死了,魂魄也得日日跪在这里,受万人唾骂!受烈日曝晒!受风霜雨雪!永世不得安宁!”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引起哗然。但众人并不觉得县令做的过分,纷纷高喊“县令英明。”“县令做的好”
这些人欣然应诺,瞬间化作几股洪流。一部分人红着眼,如同梳篦般扑向那片冒着青烟的密室废墟。
不顾烫手,在滚烫的灰烬和残骸中疯狂翻找,烧焦的纸片、炭化的账册残角、甚至一个被熏得黢黑、边缘熔化的铜镇纸……任何可能残留字迹的东西都被小心翼翼地扒拉出来。
另一部分人则自发地组织起来。几个老童生,手还在发抖,却已蹲在地上,将从空中接下、从泥泞里捡起的雪白纸片,一张张摊开,抹平。嘶哑却清晰的声音,开始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响起:“丁卯年三月十八,海贼‘夜叉’部二十人,自南水门潜入…知府着门吏王贵放行…索‘鲜嫩货色’十名…次日,报城南幼童失踪五名,妇人失踪五名…知府收东珠一匣,金饼五十两…”
“府衙捕快赵大彪,丙寅年至丁卯年,专司‘引路’及‘清理’之职,分得赃银计二百三十七两…有画押为证!”
“海贼‘疤面虎’丙寅冬夜于知府后园‘快活林’行乐图一幅!所绘妇人惨状…不堪入目!”
每念出一条,人群的怒火便高涨一分。那些冰冷文字背后代表的血腥暴行,被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比昨夜目睹白骨更令人发指!咒骂声、痛哭声、咬牙切齿的咯嘣声,汇成一片悲愤的海洋。
废墟一角,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喊着号子,硬生生将那块沉重的青石断板从瓦砾泥泞中抬了出来,重重地放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城里手艺最好的老石匠被寻了来,他看了一眼那青石板上模糊的血手印和隐约的字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片小小的骸骨,布满皱纹的老脸狠狠抽搐了一下。他二话不说,从徒弟手里接过沉重的铁凿和铁锤。
“叮!”
“铛!”
清脆而沉重的凿击声,在愤怒的人声背景中,突兀而坚定地响了起来。老石匠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毕生的力气和所有的恨意都灌注在每一次锤击之中。
石屑纷飞,火星四溅。铁凿沿着周县令拍下的血印边缘,深深切入坚硬的青石。
周县令就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官袍上的血迹已经发黑。
他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老石匠手下渐渐成型的刻痕。每一次锤凿的声响,都像敲打在他心口,提醒着他妞妞最后时刻的恐惧与无助,提醒着大哥一家这些年锥心刺骨的等待是如何被彻底碾碎。
时间在愤怒的声浪和单调的凿石声中流逝。日头西斜,将废墟和白骨的影子拉得很长。
终于,老石匠停下了锤凿,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石粉的白气。他退后一步。那块青石板,已被凿平磨光,变成了一面冰冷光滑的石碑碑身。
石碑之上,是密密麻麻、深刻入石、力透三分的正楷大字!顶部,是触目惊心的四个擘窠大字——“血债血偿”!
其下,一行行铁画银钩,将知府赵德彰勾结海贼的年份、帮派、潜入地点、残害妇孺的数量、收受的赃物金银数目,连同几个核心帮凶捕快的名字和罪行,桩桩件件,罗列得清清楚楚!所有证据,皆指向废墟中翻找出的残片和飘落的“天证”!
碑文末尾,一行稍小的字迹,却带着更深的刻骨之恨:“知府赵德彰,罪大恶极,天怒人怨!虽死,难抵其罪之万一!立此血债碑于此白骨冢前,曝其恶名于光天化日!受万世唾骂!永镇此间,不得超生!——苦主周正明泣血立誓丁卯年冬月”
周县令缓缓走上前。冰冷的石碑矗立着,散发着新凿石头的凛冽气息,也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轻轻抚过“血债血偿”那四个仿佛要滴出血来的大字,抚过“妇孺”、“幼童”、“行乐”、“分赃”这些冰冷刺目的词句,最后,停在“苦主周正明泣血立誓”那几个字上。
石碑的基座,正对着那片被清理出来的、惨白的骸骨堆。那具小小的、蜷缩的骨骼,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凄冷的光。
周县令猛地收回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口那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恨意。他挺直了脊背,面对着石碑,面对着白骨,面对着黑压压、沉默注视的人群。
“立碑!”他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像金铁交鸣,穿透了暮色,“就立在这里!让这狗官,让那些海贼,让所有丧尽天良的禽兽看着!人在做,天在看!血债,终须血偿!死了,也得给我跪在这里赎罪!生生世世,永无休止!”
沉重的石碑被众人合力抬起,基座深深嵌入白骨堆前的焦土之中。碑身笔直,冰冷坚硬,如同插在这片浸透血泪土地上的、一柄永不弯曲的复仇之剑。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碑顶“血债血偿”四个大字上,反射出暗红如血的光。
风更冷了,卷起地上残余的灰烬和纸屑,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新立的石碑,掠过那片无声的森森白骨。
周县令看到这一幕,痛苦的闭上眼睛。
岭南,流放之地。在这里生活的人多数都是流放之人,所以知府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仗着朝廷对这些人不管不问,做出这等恶事。
他不会放过这畜生的,他要让他的罪行除了岭南,整个大周都要知道,更要朝廷知道他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