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们都清楚,正规军当雇佣兵这事儿,只有李北玄,只有安西干得出来。
别的州郡,哪有闲兵?
有的也不敢轻易派兵出城。
怕出事、怕赔本、怕商队惹祸牵连。
可安西不怕。
安西兵敢护,也真护,出了事还真管。
这点,他们都是有切身体验的。
不是传闻,是试过,实打实的爽过。
贵,是真的贵。
但你想便宜,结果往往是命没了,货也丢了,钱更别提。
如今这护道规矩还在,虽贵点,终归是安稳。
更何况,其他城池的税率也早就涨了。
安西的“十税一”看着惊人,可放在战后大势里,并不稀罕。
据说敦煌近来也开始征“十二税一”,可不包粮、也不护道。
有人抱怨,结果被一纸驱逐令赶出城门,只能露宿黄沙,连马都冻死了两匹。
所以,这事儿再不乐意,也只能照着办。
“唉,咱们……也只能认了。”
哈桑低声叹道,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旁人以为他只是个精明生意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其实也隐隐有那么一点佩服。
佩服李北玄,敢冒险定下这一套护商制;
更佩服高蔚生如今敢于改规矩,又敢担下骂名。
他们这一行,最怕的是遇上摇摆不定的官。
收钱收得狠,护得却不狠,那才叫遭罪。
如今高蔚生这般,虽严,但稳。虽狠,但直。
打心底,他们不愿惹他,却也不敢轻慢他。
他们眼看着,高蔚生瘦得脱相、手臂负伤,却仍挺身镇场。
听着他说“钱不是进我腰包,是为死人立碑”的话,虽觉刺耳,却也挑不出漏洞。
于是,一个个沉默着,心头憋着气,却也慢慢开始在算盘里,盘着如何降本增效,如何压缩成本、改换货源……
生意要做,安西也还得跑。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件事。
这世道,最贵的不是税,也不是护费,而是安稳。
“好,那就四千两!”
商人们咬咬牙,应了下来。
而高蔚生放下手中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一顿,抬眼扫了众人一圈。
“临江仙的事,也得说说了。”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几位本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商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警惕。
只听高蔚生语气平淡,像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们都知道,安西如今不能酿酒。”
“气候、水源、窖藏、工匠,一样不全。”
“所以,这临江仙,全靠从关内千里运来。路途遥远,耗资惊人。更何况,这酒……烈,火性重。”
“夏日高温,一旦桶破绳断,就不是漏酒那么简单了,是火灾,是人命。”
此言一出,众商人脸色顿变。
心头立刻咯噔一下。
这话,他们听明白了。
高蔚生要涨临江仙的价。
完了。
这一下,有人心里真崩了。
临江仙,可不是普通的酒。
这玩意儿从关内调来,单价虽高,可他们这些人,一瓶酒能做出五种调法。
兑花汁、调水果、加蜂蜜、掺玉露。
喝的人一杯接一杯,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利润翻五倍都少说。
现在高蔚生要动这棵树?
那等于是直接往他们饭碗里剁了一刀啊!
“啊?”
“……不、不是吧?!”
几名商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阴沉。
好在片刻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开了口。
“高大人,这……这酒的生意,是我们跟李侯爷签过契的。”
“这……跟您,其实没什么关系吧?”
“没错!李侯爷亲口允过,临江仙入安西,价税不动半文!这是白纸黑字的合同,官印都在!”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暗暗点头,心想总算有人提起来了。
这是李北玄钦定的,便是知府,也未必动得了。
堂中气氛一时间僵住。
众人眼神齐刷刷看向高蔚生,仿佛在赌他不敢继续往下讲。
空气几乎都凝滞了。
可谁知,高蔚生眼角微动。
没生气,反而笑了。
“那好啊。”
他轻描淡写道:“既然你们说这事我管不着,那我便不管。”
众人一怔,心头正松下一口气,却听他话锋一转:“那我们便谈谈……安西大乐坊。”
这句话一出,几乎能听见一众商人,同时咕咚吞下一口口水。
乐坊?
又来了?!
那可是他们的第二棵摇钱树啊!
赌坊、瓦子、杂戏、棋社、赏花楼……全是一条龙。
纸牌、麻将、骰阵、二十一点,都是李北玄自己琢磨出来的花样。
玩的人上瘾,赢的人上头,输的人还不服。
他们往里头投了多少?
多少人手、多少回扣、多少交情,都是在大乐坊里谈下来的?
现在高蔚生一句话,又要动?!
十几个商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然而高蔚生却未被这些商人的气势所摄,只是平静道:“李侯爷接管安西后,为安定人心,设大乐坊。赌坊、瓦子、戏园、酒肆……连麻将、纸牌都是他发明的,不错。”
高蔚生话里也有些唏嘘:“咱们安西百废待兴之时,确实靠这大乐坊聚拢人气、安定商心。”
“可如今……哼。”
“过去不收进门钱,是李侯爷手软,抽成只取一成,是李侯爷好说话。”
“可现在,我说一句。”
“自下月起,大乐坊进门每人十两银,抽成提高至三成!”
这回,整个堂中像捅了马蜂窝。
“高大人,这……这太狠了!”
“这大乐坊也是李侯爷设的,您……您这是不是动得太快了点?”
“就是啊,高大人,您贵为知府,可这大乐坊,毕竟不是官营,是李侯爷私人产业……”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又把李北玄给搬了出来。
但高蔚生依旧面不改色,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我凭什么不能动?”
“我是知府,我要管,就得管到底。”
“你们做生意讲本钱,我施政讲规矩。如今安西要重建、要屯田、要修渠、要救灾。钱从哪来?”
“从你们身上来。”
“你们享太平,就得出银子撑太平。”
他一步步走到主位前,直视哈桑等人,“我不是李侯爷,我没你们那么多情义,也不陪你们喝酒赌牌。”
“我管你们,只管两件事。”
“一个,是你们赚的钱干不干净,一个,是你们交的钱够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