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路?
高蔚生听着哈桑的这番话,原本冷峻的眉眼微微动了动。
眼中,竟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光。
果然,跟李北玄说的一样。
这帮商人最惦记的,就是佣兵的事儿。
他轻轻点了点头,忽地笑了笑,声音也和缓了几分:“李侯爷确实曾交代过,商路护持,是安西重中之重。”
“你们能顺顺利利走出三十里、五十里不遇劫,靠的不是哪个福星高照,是李侯爷亲自派兵清剿了沿路山匪三十八伙。那条南岭道,为了保你们的货,一个月,就牺牲了十五名安西军将士。”
说话之时,高蔚生望着殿中众人,语气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这样的事,我不会忘,也不会停。”
这话一出,商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股子绷在心头的弦,总算放松了几分。
他们这些跑商的,在战乱之地走货,最怕的不是税,而是命悬一线。
打从李北玄掌安西开始,安西军护道的规矩就立了下来。
贵,是贵,动辄一趟要几千两银子护费,可真值。
那些安西军的兵,打起仗来硬、管起路来狠,连山匪都怕。
最要紧的,是他们纪律极严,从不骚扰商队,甚至偶尔还主动出手帮忙。
修车、救马、探路、夜巡。
做得比自己请的护卫还周到。
他们不是没试过省这份钱,雇些便宜护卫,结果是些打过几仗的逃兵、落魄的猎户、甚至酒肆里招来的混混。
战斗力一般,脾气倒不小,打不得说不得,有时还要防着他们顺手牵羊,偷货偷银,出了事还一哄而散。
曾有一回,哈桑的副队长就被自己的护卫给捅了,差点命都没了。
后来还是换回了安西军,心头才踏实。
现在听说“护道照旧”,这才是真正的定心丸。
他们几人甚至还忍不住笑着,试探着拍了句马屁:“高大人这心,真是铁中带柔、刚中有情……不愧是继李侯爷之后的栋梁之才。”
此话一出,顿时有更多人,开始热情洋溢地拍起高蔚生的马屁来。
“高大人英明!”
“咱们还得靠您镇得住这安西,镇得住匪贼!”
“有军队护着,十税一也不冤!”
可高蔚生却冷冷一笑,抬手压了压。
这拍的是个什么马屁?!
他高蔚生比李北玄大二十来岁,当李北玄他爹都富裕,还尼玛“继李侯爷之后的栋梁之材”?
该死的蛮子!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莫要胡说。”
高蔚生冷冷一哼。
声音不高,却如一盆冷水泼下。
“你们说得不错,安西军护道,确实强,确实好。”
“可你们忘了,那些好兵,现在大多战死沙场。”
话到此处,他语气骤冷。
“如今安西能派出的,是从玉门关临调来的守军。”
“那可是镇西边陲、护国门户的部队,不是你们在集市上挑选的佣人,更不是能用三瓜两枣哄骗的盲流。”
他看向哈桑,语气坚决如铁:“你们想用他们,就得掏得起价。”
“从下月起,佣兵护商费,翻倍。”
“一趟,四千两。”
此言一出,众商人哗然。
“这……凭啥啊!两千两一趟就够贵了!”
“还翻倍?一趟四千两?那还赚个什么!”
“这简直是打劫——”
“闭嘴!”
高蔚生一声冷喝,满堂震寂。
他目光如刃,逐一扫过众人。
“凭什么?我告诉你们凭什么。”
“第一,安西旧军折损殆尽,你们所谓‘用得顺手的兵’,多半已经尸骨无存。”
“现在能护你们出行的,是玉门关的守军!那是武朝西线第一道防线的兵!你们出个价,人家还未必愿动!”
“第二,兵贵精不贵多。你们招来的护卫,是花钱请爷养瘟神!偷货、逃跑、诈伤、私吞,这些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可你们自己说,雇安西军那几趟,出过一次乱子!?”
“这世上,命值钱!能把你命从沙贼手里拉回来的,不值四千两?”
他冷冷扫过众人。
“更何况,你不雇,军队更省力,还不用为你奔波千里。”
“你若觉得贵,大可不雇。”
“但你记住,这不是市集讨价还价,这是规矩!”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拍马屁时露出的笑容,有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提税,提价。
他们坐到这大堂上,还没过一刻钟。
高蔚生就“铛铛”两下,当头给了他们两棒子。
这家伙……
这生意还做得了吗?
众商人面上不敢说,心底却已是一片翻江倒海。
“四千两护费,十税一正税……这还怎么做生意?”
哈桑第一个在心里合起了账本。
他原先的算盘打得好好的。
从龟兹进一批琉璃,再绕道南岭贩回长安。
一趟下来,扣去人工、运费、护卫钱,净利还在万两上下。
可现在呢?税金直接抽走一成,护道费用又翻了倍。
单这一进一出,利头就被生生削掉了近一半。
万把两,变成了五六千。
还没算上途中折耗、货品滞销……
这买卖,已不似从前那般得心应手。
而扎西也不由皱紧眉头。
他心里清楚得很,高蔚生这一通操作,不是随口说说,更不是临时起意。
这分明是铁了心,要整顿这安西的商路旧账。
先用“为亡者留碑,为活人发饷”的义理压你一头,再用“兵贵如命”的道理封住你嘴。
手段老辣,话语滴水不漏,刀刀不见血,却割得他们这些商人个个叫苦不迭。
“腰斩……是实打实的腰斩。”
一名做药材生意的川地商人忍不住腹诽。
他原本只做中短线,一路从巴州进草药至安西,再转手给龟兹的药堂。
利润虽不算顶尖,但贵在周转快、风险小。
可如今,税率高了,护费涨了,连路上喝水喂马的成本都在涨。
这点子利润,恐怕真得“剥一层皮”才挣得到。
可他们再怎么不甘、再怎么咬牙,也只能忍。
高蔚生说得没错。
别说他话说得在理,就拿“佣兵”这事来说,别处哪有这个路数?
放眼整个西北,能把正规军调来给商队护道的,唯有安西。
这是李北玄定下的规矩。
别的地方,可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