麃公的声音陡然转厉,指向沙盘上汲城周边广阔的田野:“传令朝歌、荡阴、内黄、邺城四城守将,并传令汲城周边所有驻军、斥候、地方亭长、里正:
即日起,发动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甚至强掳魏地壮丁,抢收,抢割。
凡我军控制区域内,所有已熟或近熟之麦粟,无论民田、官田,一律抢收,粒米不得留于田中。
割下的粮食,立刻就近运往后方预定之秘密粮仓,或就地组织人手脱粒、曝晒、装袋,由军卒押运。
无法及时收割者,纵火焚之,水井投秽。
务必使联军入境之后,无粮可征,无水可饮,无草料可饲马。
此乃军令,贻误者、违抗者、私藏者,地方官吏协助不力者,军法从事,斩。”
最后那个“斩”字,宣告了焦土战术的无情执行。
为了迟滞、削弱那恐怖的联军洪流,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将被剥夺或毁灭。
“末将遵令!”王翦大声应诺,大步流星地冲出营帐。
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秦臻挂帅和这主动出击的战略太过惊人。
但王命至此,以及麃公舟的决绝,已压倒了他个人的疑虑。
此刻,唯有执行。
“传令官,击鼓聚将。”
王翦的声音,瞬间撕裂了营地的寂静:“各营主将、军侯即刻至中军帐听令。征粮队、收割队、焚粮队全营集合,快!
樊於期将军何在?速来!”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整个汲城大营,在压抑的寂静中高速运转起来。
士兵们沉默而快速地奔跑着,检查甲胄、磨砺兵器、整备车马辎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一丝即将踏上征途的紧张气息。
而在汲城周边,那原本即将迎来收获的广袤原野上,一场比战争本身更快降临的浩劫开始了。
无数秦军士卒、征发的民夫迅速涌入麦田,镰刀挥舞,麦穗纷落。
汗水浸透了士兵和民夫的衣衫,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和麦芒。
一车车刚刚收割、还带着田野气息的粮食被迅速运走。
空气中弥漫着麦秆被割断的清香和一种大战将至的、近乎掠夺般的紧张气息。
麃公站在营帐外的高台上,望着眼前这幅前所未有的“夏收”景象,又遥望东方济阳方向,按紧了腰间的剑柄。
他看向身旁的王翦,沉声道:“王将军,我等亦刻不容缓,要尽快赶往洛邑与少上造汇合。”
无论前路如何凶险,王命所指,便是他们刀锋所向。
王翦亦按剑而立,望着西方函谷关的方向,目光复杂。
函谷关外那片开阔的平原,究竟是秦军的坟墓,还是五国联军的葬身之地?
夜色渐深,四万秦军精锐悄然离开汲城大营。
没有号角,没有火把,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崎岖隐秘的山道,向着共邑、宁邑方向,无声潜行。
前路艰险,吉凶难料。
但秦军的铁犁,已先于敌人的铁蹄,在这片土地上,刻下了第一道冷酷而决绝的印记。
.........
待麃公与王翦携八百亲卫精锐离开汲城大营后,麃公第一时间便布置下十数队精干斥候,严密监控魏、赵边境及联军可能的进军动向,确保耳目清明。
数日后,秦臻亲率的大军主力抵达洛邑城外预设阵地。
连绵的营寨拔地而起,深沟壁垒层层叠叠,士卒们构筑着坚实的防线。
秦臻甫一安顿,便马不停蹄地梳理军务,调配物资,各项布置刚有条不紊地展开。
半个时辰后,便有亲卫急报:“主帅,麃公、王翦二位将军已至营门。”
秦臻闻言,立刻搁下手中勾画军阵的炭笔,没有丝毫托大:“速请。”
一边说,一边已大步流星走向帐外。
营门处,风尘仆仆的麃公与王翦翻身下马。
看见玄甲披身、气度沉凝的秦臻亲自迎出,二人心底那因战略过于激进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几分。
此子虽年轻,确有统帅之姿。
“上将军,王将军,一路辛苦,快请入帐叙话。”秦臻肃然拱手。
帅帐之内,巨大的沙盘已被重新布置,洛邑、巩邑方圆百里的地形地貌纤毫毕现,代表秦军主力的黑旗森森然阵列于预设战场。
而象征五国联军的赤色旗帜,则压在洛邑平原的边界线上,触目惊心。
甫一入帐,麃公便按捺不住,手指用力点了点沙盘上那片赤潮,目光直视秦臻:“少上造,此战凶险异常,关乎国运。
函谷天险不守,反要在这平原之上与六十五万豺狼决死?老夫不解。
大秦举国之力于此,胜则东出无阻,败则…国祚倾危。
老夫非怯战,然此战,非比寻常。
只问少上造一句:此仗,你究竟打算如何打?如何破这如山如海的敌势?”
王翦虽未像麃公那般急切发问,但他沉稳的目光同样落在秦臻身上,带着探究与等待。
他相信秦臻必有惊世之策,但这策略的根基究竟何在?
秦臻走到沙盘中央,眼神锐利,手指稳稳点在联军后方、靠近魏境的核心区域:“上将军问得好。胜负之机,不在函谷关墙之高厚,亦不在洛邑平原血战。
真正的胜负手,在于五国联军的命脉所在,六十五万张嘴,每日消耗粮秣如山如海。
其命脉,尽系于这后方的辎重粮秣之上。
此乃其心腹,亦为其死穴。”
言罢,他的指尖重重敲击在沙盘上代表敌后补给枢纽的位置。
此言一出,麃公与王翦皆是一怔。
麃公眉头紧锁:“粮道?确是七寸。然少上造莫非欲效仿昔日庞涓旧事,遣奇兵长途奔袭断其后路?”
说着,他猛地摇头,语气带着强烈的质疑:
“此计,太过冒险。
五国联军非庸碌之辈,粮道重地必有重兵守护,且我军主力牵制于正面,焉有余力分兵深入虎穴?
纵然分兵,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如何能撼动其守备?”
王翦的目光在沙盘上急速移动,脑中急速推演,眉头也渐渐蹙起,亦觉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