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们忙碌时,一个银发法国老人驻足观看。他弯腰凑近苏云正在摆放的《牡丹亭》双面绣,突然用带着苏州口音的中文问:“这是抢针还是套针?”
江桃惊讶转身。老人自称皮埃尔·杜邦,六十年代曾在苏州大学留学。“我导师的夫人是苏绣大师,”他抚摸着绣面,眼中闪着怀念,“可惜现在这样的真手艺越来越少了。”
得知她们展位偏僻,皮埃尔立即打了几个电话。不到半小时,主办方负责人匆匆赶来,连连道歉后将她们调到了主展区。
“明天开幕式有评委会巡视,”皮埃尔临走时说,“我会带几位收藏家朋友来。”
当晚回到酒店,顾盼兴奋得睡不着,趴在床上画白天见到的街头艺人。江桃检查着明天要展示的绣品,突然发现最珍贵的《百鸟朝凤》图边缘有点脱线。
“怎么会……”她额头沁出冷汗。这是要参与评奖的主打作品!
苏云脸色煞白:“可能……可能是托运时受潮了……”
江桃深吸一口气,从针线包取出细如发丝的金线:“重绣来不及了,我们想办法补救。”
凌晨三点,当最后一处破损被巧妙转化为凤凰尾羽的转折时,苏云的手指已经扎出三个血点。江桃用冰块为她敷手。
“师父,您睡会儿吧。”苏云轻声说。
江桃摇摇头,望向窗外——巴黎的夜空开始泛白,远处传来垃圾车的哐当声。她突然很想念顾有为煮的醒神茶,和另外两个孩子的吵闹声。
博览会开幕式比预期更热闹。当评委会主席——一位满头银丝的法国老太太停在她们的展位前时,江桃紧张得手心冒汗。老太太仔细检查了《百鸟朝凤》的针脚,突然通过翻译问:“这真的是手工绣的?不是机器?”
苏云刚要解释,评委团中有人嗤笑:“中国现在到处都是流水线……”
江桃气血上涌,却见苏云默默展开随身带的绣绷,穿针引线。几分钟后,一只活灵活现的麻雀出现在绢布上——正面是灰褐色的欧洲麻雀,反面却变成中国常见的树麻雀,而且正吃虫反展翅,形态迥异。
“这叫双面三异绣。”江桃用刚学的法语单词解释。
评委团鸦雀无声。老太太摘下眼镜凑近细看,突然在评分板上打了满分。随行的记者们一拥而上,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江姨!你看!”顾盼突然拽她衣角。展位对面,皮埃尔带着几位衣着考究的男士正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人举着的名片上印着“路易威登传统工艺部”。
午休时分,江桃在餐饮区排队买三明治。轮到她们时,顾盼突然用稚嫩的法语说:“(请给我一个火腿三明治)”
店员惊喜地回应了一长串。江桃茫然之际,女儿已经流利地比划着要加番茄不加黄瓜,最后还甜甜地说了句“(谢谢)”。
“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江桃惊讶地问。
顾盼得意地晃着脑袋:“顾叔给我买的《法语三百句》,我每天偷偷背。”她咬了口三明治,突然压低声音,“江姨,那个穿灰西装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江桃警觉回头,果然发现一个亚裔男子在不远处假装看宣传册。当目光相接时,对方竟径直走来。
“江厂长,久仰。”男子递上名片——日本森田贸易株式会社,佐藤健一。“我们对贵公司的刺绣工艺很感兴趣……”
江桃瞬间明白过来。这八成是日清公司的关联企业,来“取经”的。她正要婉拒,顾盼突然插话:“叔叔,您知道苏绣有多少种针法吗?”
佐藤一愣:”这个……”
“四十三种!”顾盼骄傲地扬起小脸,“我妈妈会全部,苏云姐姐会三十八种,我只会五种。”她眨眨眼,“您想学的话,可以去苏州报培训班,地址我写给您?”
江桃差点笑出声。佐藤尴尬地告辞后,她揉揉女儿脑袋:“机灵鬼。”
下午的展示更加顺利。顾盼不知何时与几个法国孩子交上了朋友,正用素描本和肢体语言向他们解释刺绣过程。一个小女孩着迷地摸着《小猫扑蝶》绣片,非要妈妈买下。
闭展时,皮埃尔带来好消息:路易威登有意向订购一批刺绣丝巾,而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想收藏那幅《百鸟朝凤》。
“他们出价……”皮埃尔说了个数字,苏云手里的针线包啪嗒掉在地上。
回酒店的路上,塞纳河上正亮起游船的彩灯。顾盼趴在出租车窗边,忽然问:“江姨,法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我们的绣花?”
江桃望着窗外流动的夜景:“因为真正美好的东西,全世界都懂。”
虹桥机场的出关口,江桃还没取完行李就听到了骚动。透过玻璃隔断,她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相机闪光灯,至少有十几家媒体的记者堵在通道口。
“怎么回事?”苏云紧张地抓住江桃的胳膊,指节发白。
顾盼踮起脚尖张望:“顾叔叔!是兰雪和玉树!”她突然尖叫起来,“他们拉了个横幅!”
江桃眯起眼睛,终于在人群中辨认出自家人——顾有为穿着那件她亲手改过的灰色中山装,一手抱着扎羊角辫的顾兰雪,一手举着块巨大的硬纸板,上面用彩色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埃菲尔铁塔和一根穿线的绣花针。顾雨树举着竹竿,上面挂着红纸剪的“欢迎妈妈回家”。
“江厂长!看这边!”
“请问巴黎博览会的金奖对苏绣国际化有什么意义?”
“这次与路易威登的合作金额能否透露?”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江桃下意识把顾盼护在身后,却见她主动接过记者递来的话筒:“我们的《百鸟朝凤》获得了传统工艺创新奖……”少女侃侃而谈,丝毫不怯场,还从包里取出缩小版的获奖绣品展示。
苏云在镜头前紧张得说不出话,而江桃一边应付采访,一边频频望向家人方向。顾有为正对她眨眼,用口型说“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