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铮的家在江边的一排老式宿舍楼之中,属于铁路局的职工分房。
在他四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病过世,留下孤儿寡母。
夏天来临后,老式宿舍酷热难耐,为了省钱,一台老式的电扇也很少开。
所以,一到黄昏,吃完晚饭后,霍云铮就会和妈妈一起,顺着大江边上散步纳凉,眺望美丽的江景,欣赏璀璨的火烧云以及晚霞。偶尔,妈妈会给他买一根老式绿豆冰棒。那是他童年最快乐的记忆之一。
等到夜黑之后,他们又一起回家。
霍云铮睡在宿舍下院子里竹榻上,妈妈摇动一把蒲扇,用凉风助他入眠。
霍云铮从小成绩就很好,在妈妈的呵护下,阳光开朗,积极向上。他高考的成绩足够到燕京帝都最高学府上学。可是在他初二那年,妈妈下岗待业后,开了一家水果摊。
每天半夜会开着一辆老式的小货车,跨越半个江城市,到果批大市场进货。而后,赶回来规整各种水果,赚一份辛苦钱,用心培养霍云铮。
霍云铮为了分担妈妈的压力,就报了离家近的江城大学。这样一来,平时闲暇时候就能帮助妈妈,妈妈每天就能多睡两个小时。
如果,霍云铮没留在江城大学读书,而是到帝都上学,兴许就能躲过可悲的命运。
等她大学毕业之后,他就能好好反哺报答妈妈。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设。
我陪同霍云铮先走了一遍江边,欣赏黄昏的美景。说来也怪,原本雨季来临。可这一天的下午却忽然放晴,把江城最美丽的黄昏送到了霍云铮的面前,弥补了他二十年来的凄苦等待。
顺着江边走完之后。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我在霍云铮的指引下,到了他从小居住的老宿舍楼。如今,高铁兴起,这一带的铁路搁浅废弃。
而这里早已不属于江城的中心地带,再加上房地产开发政策的变化。这一带老式宿舍楼得以保存,并没有拆迁。
大量的年轻人离开老旧的宿舍楼,住进新一代的商品房。
整个老式宿舍楼,只有零星的老人,三三两两聚在路灯下,或围着一起下象棋,或聚在一起闲聊,打磨时光。
“四楼靠西边的一间。里面一共有两间房,巴掌大的客厅,有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客厅有一张小方桌。方桌下面,还有一双老款的旱冰鞋,是我中考考上省重点高中后,妈妈买给我的奖品。靠南边的墙,是妈妈的缝纫机。做饭则是在外面走廊,那个时候,妈妈会买些蜂窝煤回来,烧蜂窝煤也是个技术活。上厕所也要到楼下的公共厕所……我们有三个大木箱。听妈妈说,是爸爸亲自打造的木箱,非常耐用……对了,我们还有一个沙发椅,也是爸爸做的。”霍云铮站在楼下,声音在颤抖。
近乡情怯,越靠近反而越害怕,霍云铮看起来非常紧张。
他记得所有的细节。
我想,困在水底,困在马神庙那段黑暗日子里,他一定反复回忆自己的家,借以度过煎熬的时间。
忽然之间,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笑着应道:“我爹也能做各种家具。我小时候的学步车,就是他动手做的。”
顺着台阶往上走,到了四楼之后,漆黑一片。我打开事先准备的手电筒,很快就找到了霍云铮的家。
门口烧火的炉子上沾满了蛛丝网,铺满了落叶。房门上的铁扣早已锈迹斑斑,挂在上面的铁锁也锈了。门上贴着的红纸“福”字,早已褪去了颜色,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风吹掉。
我用力一推,就把房门给推开,站在门口,用手电筒一照。房子很小,一切摆设都如同霍云铮的描述那般。
家具非常简陋。虽然大多数家具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可我能想象出这里曾经十分温馨。
方桌下面的那双旱冰鞋正静静地躺着桌子下面,正告诉我这里曾经生活着一位快乐的少年。
霍云铮站在门口,眼神闪烁,迟迟都没有走进来。他足足站了两分钟,方才迈步走进来。
他伸手摸着柜子上的电视机,摸着缝纫机,忍不住哭了起来。
忽然,从房间里传出阴气,窗户跟着呼呼晃动着。
我心中一动,霍云铮的老房子里出现阴气。要么是他的爸爸,要么是他妈妈,也有可能是两人都在。
“是霍云铮回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那股子飘动的阴气瞬间凝滞不前。
跟着,那扇房门吱呀摆动,轻轻开启。黑暗之中,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并排站在一起,全身带有阴气。但是三魂七魄十分微弱,一旦离开房间,就会魂飞魄散。
霍云铮猛地转头看过去,扑通跪在女子面前,声嘶力竭地用上所有力气喊道:“妈妈。”
女子看着出现的霍云铮,身上的怨念瞬间消失,上前扶着霍云铮,喊道:“铮铮,铮铮。我的心肝……我和爸爸终于等到你了。爸爸,这是爸爸……”
中年男子伸手摸着霍云铮的脸,欣慰地说道:“云铮。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走得太早,以至于你和妈妈受苦。”
“爸爸!”霍云铮喊了一声。
阳间难以重逢团圆。
死后终于在家中相逢。
我悄然退了出去,把短暂的重逢时光留给他们一家三口。站在门口,我瞬间泪流满面。
“爹,娘!等到中秋节,我就回家。”我心中默默说道。
一个小时之后,霍云铮和父母一起从屋内出来。原来,霍母病故之后,魂魄就和病故霍夫留在家里。他们相信,霍云铮一定会回家看一眼。
为了保住这个房子,避免房子被人霸占,他们夫妻二人没少吓唬人。霍云铮分魂回来的那一次,夫妇二人正吓唬人,离开了房子。所以他们就错过了。
那一次错过,足足过了十几年,直到今天才团聚。
我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城隍庙,经由那里走黄泉路,再入轮回。这一次,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走,一点都不孤单。
直到后半夜,我才回到家中。
次日上午十点钟,我拨通了叶开的电话,问道:“叶会长,你上次说的事情解决没有?没有解决的话,我今天正好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