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瓦舍,本应是勾栏不闭,昼夜笙歌,然而此时却是一片狼藉。
莲花棚全是骚乱。
不过一会,浓烟便将整个台上全吞没了,烟雾铺天盖地,很快遮住了真金的视线。
真金这才明白,烟才是他们这次重要的杀器。
火焰灼人,可烟雾才是最致命的。
莲花棚是桑家瓦子最大的勾栏。
本来是棚顶覆青瓦,檐角悬铜铃。
此时是昏天盖黑地,人群如蚁流。
情况紧急,真金立刻命令道:“上面罩。”
潜火兵都是随身携带面罩,以备不时之需。炭粒面罩在民间打火队被发明出来之后,一直作为每个人的必备工具,潜火军也保留了这个习惯。
当下,众人纷纷戴好了面具,开始疏散群众,维持秩序。
另一队人则负责寻找烟雾源头,灭火控烟。
观众们此时已经纷纷开始逃生,拥挤成了一团,使得潜火士兵寸步难行。
这时观众席下也开始释放出大量的烟雾,原来这里还有杀招。
“先行疏散百姓逃生!”真金再次下令,可是这命令很快便淹没在了熙攘的哄乱之中。
这显然像是纵火犯们计划好的,利用烟雾制造恐慌,这样一来,必然会发生踩踏事故。
当务之急,是要保护好李建文。
真金赶紧顺着柱子滑到了台上,打开了木箱子。
李建文此时还躺在箱子里面,不过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原来他的双手早就被捆在了背后,丝毫无法动弹。
真金大惊,此时台上的表演者仇三笑消失了。
烟雾起来之后,勾栏各个入口皆是水泄不通。
仇三笑可以突然消失?
烟雾之中,真金小心观察着四周,果然在木箱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入口。
这入口本来是变戏法的机关,一根绳子直通台下的地窖之中。
地窖内堆满了各类变戏法的道具,方才那个貌美的小娘子还正在地窖之中,此时她早已经是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李真金连忙顺着地窖的出口追了出去,出口可以直通瓦子后院的仓库,出了仓库,便是后街。
那仇三笑已经不见了影子。
真金回头望去,此时的桑家瓦子,已然被烟雾包围了。
“不要挤,越挤越乱。”
真金大喊着维持秩序,他踉跄着跑回去,但是感觉眼前越发模糊,甚至脑袋也有些晕。
面罩防护的情况下,这烟雾怎么尚且有如此大的能力。
真金想,莫非是这烟雾里面搀了东西,使得这防烟面具失效了?
真金为了醒神,用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跑啊,快跑,往没有烟雾的地方跑。”真金又喊道。
从瓦子里逃出来的人赶忙四散而去,不过也有的人踉跄两步之后便倒在了地上。
足有半个时辰,整个勾栏才疏散完毕。
但是,遍地都是晕倒的百姓。
所幸真金有面罩保护,勉强可以支持。
当然潜火军士兵也有几个未能幸免,又晕又吐。
这烟雾迷人仿佛是在无形之中。虽然能让人晕倒,但是并不致死,晕倒的人都尚存鼻息。
真金听闻,市井间流传一种迷药,叫做鸡鸣散,据说是可能含曼陀罗、闹羊花等成分,若是燃料中掺杂了鸡鸣散,燃烧后也会致人晕倒。
现在,迷药倒不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拥挤踩踏,不少百姓受伤,目前潜火兵正在组织各处的医生前来救治。
伤患们或者头脸摔伤,或者胳膊摔断,更甚者双腿已经无法站立了。
真金粗略估计,伤者数十人,死亡人数迄今为止已经达到了六人。
勾栏之内的火势并不大,最后扩散下来,不过是烧毁了整个戏台子。
此时,烟雾也散去了。
一旁的屏风之上,显出了黑色的字影。
又是这几个大字:天降神火,替天行道。
屏风尚且完好,不过火却烤出了字影。
这一招是他们常用的。
不过这次,一旁还多了两行字:政和五年大火真凶李建文,自食其果。幕后真凶又在何处?法网恢恢。
自上次他们用过牛乳写字之后,真金多少有了一些研究。
除了牛乳之外,若是用蜂蜜稀释书写,干燥后同样无痕,但若是经过火焰炙烤时,蜂蜜便会形成焦黑字迹。
这一招,已然蒙骗不到真金。
可是这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汴梁的天空之上。
协助仇三笑表演的杂技艺人也趁乱逃跑了,只有那个被“大卸八块”的小娘子没有跑脱,被潜火军的士兵抓了起来。
真金细细勘察了这里的地形,戏台之下的机关通道直通仓库,要是逃跑,恐怕只有这一条路。
可真金分明追了上去,不见有任何人逃跑的痕迹。
当时桑家瓦子人流汹涌,并没有其他出口。
可是仇三笑是从哪里逃跑的呢?
一时间,真金难以想通。
事实上,这个仇三笑并没有逃跑。
他躲在了桑家瓦子的下水道里。
汴梁的瓦舍多分布于汴河又或是蔡河沿线,因为这里水运发达,河流经过之处,往往比较繁华。
桑家瓦子属于大型瓦舍,拥有独立的排水系统,与河道直接连通。
仇三笑带着两个手下杂役先是从瓦子内部排水沟渠里钻了出来,排水沟较窄,仅能一人爬行通过。
爬过排水沟,他们便会来到暗渠之中,暗渠乃是用陶管链接而成,高半丈多,可说是十分宽敞,藏下十来个人都不成问题。
等过了一个时辰,仇三笑估计上面的士兵差人都忙于救人,无暇顾及他们,这才沿着暗渠来到了汴河边。
到了汴河,便又从另外一个暗渠中出口钻进去。
汴河两岸,排水的暗渠明沟不计其数,兜来转去,仇三笑的踪迹就消失在了淤泥和臭水间了,哪怕是最伶俐的猎狗都无法追踪了。
最终,仇三笑出了城,来到了郊外的一个废弃的民间窑场里。
这里早已荒废,紧邻着窑河,窑河是汴河的支流,支流很小,是因为有了窑场才得了个窑河的名字。
从外面看去,这里丝毫看不到任何烟火气,倒是一个隐蔽的所在。
窑炉边,早就有人在等着仇三笑了。
那人披着斗篷,头上的帽子几乎完全遮蔽了他的脸,抬手间,可以看到他胳膊上醒目的伤疤。
这伤疤,又是烧伤。
“你终于到了,一切还都顺利吧。”
“大哥,一切顺利,我们终于算是报仇了。”
见了大哥,仇三笑立刻行了个礼,他身后的两个杂技艺人也连忙跟着行礼。
之后,他才终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原来仇三笑不是别人,正是冯员外,现任潜火军的工匠头头。
“报仇,报仇还早着呢。不要高兴得太早。”大哥长叹一声。
冯员外又道:“大哥说得对,那我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一动不如一静,先等等吧,这次的事情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单凭我们的力量,恐怕永远没有办法和当年的幕后黑手相抗衡,唯有借力打力。”
“明白,一切但凭大哥吩咐!”冯员外又道。
“你们各自回去,照旧忙活各自的伙计,再有行动,我会通知你们。这次,再也不能有人私自行动了,钱二贯那帮子蠢货,一心为了复仇,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大哥又道。
这时一个老人又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细看面容,正是张阿爹。
“那我也去了,原计划行事。”张阿爹说道。
“张阿爹,你真的要去吗?”大哥问道,语气中有一丝叹息和悲悯。
“去,当然要去,我一个人早在世上待够了。”张阿爹又道。
大哥这时倒了两碗酒,递给张阿爹一碗,又道:“张阿爹,这碗酒是我们为你送行,我们会记得你,火神也会记得你。”
\"我们会记得你,火神会记得你。\"冯员外等人跟着附和道。
大哥干了这碗酒,张阿爹也干了这碗酒。
眼泪又从张阿爹的眼窝里流出来,他又说道:“我看不清这世道了,我的眼前早是一片漆黑,或许这世道比我眼前还要黑吧。”
喝了酒,大哥摔了碗,面朝墙壁。
墙上,画着三组金乌的图画。
众人一齐参拜,十分虔诚。
“火神保佑,替天行道!”
众人又齐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