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中,幽州府热的不行,太阳悬挂在天边,地面被照射的发烫,热气一股一股地往上冲,道路上没有任何遮挡,强烈的光线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时间一长晒伤脱皮都是小事。
这样的日头下,即便是最能干最不怕吃苦的老百姓,也不敢和头顶上的烈日对着干,纷纷避过阳光最强的正午,在不热的时候干活。
这个夏季,顾霖只有在上午阳光微弱时才会出门,用完午食后就待在家中避暑。
在府中,他也没有闲着,每日让灶房的人熬酸梅汤、绿豆汤和茉莉菊花茶等茶汤,再让大燕派人将这些解暑汤送去府衙和白瓷厂等地方,以免真的有人中暑晕过去。
这么个炎热难熬的季节,宋氏商队再一次从草原北蛮回来。
听到郑颢遣人来传话,顾霖抬腿走去书房。
正好在进院门时,顾霖碰见从书房走出来的叶先生,他拱手问好。
“叶先生。”
叶阔站定,立在顾霖身前,抬手抚了抚黑须:“顾夫郎,不知有何事来寻大人?”
顾霖微笑:“刚想出几样兵器图式,过来问问明章的意见。”
叶阔闻言,立马想到兵器坊运用灌钢法打造出源源不断的新兵器,再看对方,他一副了然之色,眼底疑惑消散,看向年轻哥儿的眼神愈发慈爱:“大人刚处理完公务,夫郎先进去吧。”
顾霖点点头,没有立马离开。
他对叶阔道:“先生劳苦至今,我已让人备下好消化的云吞送去先生院子。”
他补充道:“云吞是素馅的。”
叶先生年逾耳顺,若是所用夜宵油腻,恐怕会积食一整夜难以消化。
叶阔神色一顿,而后笑着同对方道谢:“顾夫郎思虑周到,老夫多谢您费心了。”
叶阔说完转身离开。
抬腿走进书房,顾霖抬眸看向桌案处,看到的却不是他所想象的情景,青年并未如往常那般坐在书桌后,而是立在一张高桌前。
他走过去,看见桌面上铺放着一张宽大的羊皮图纸。
察觉到他的动静,郑颢转头看来,而后抬手招了招,顾霖走近,低眸看向桌上的羊皮图纸,这才看清上头画了些什么。
眼神扫过图纸上的山川河流等标志,顾霖语气迟疑问道:“这是大乾的······地图?”
郑颢微微点头。
不怪顾霖迟疑不敢确定,跟没看过一样,因为他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大乾地图。
当下,一个国家的地图是十分珍贵机密的,郑颢这块羊皮地图还是从镇北侯那儿仿画过来的。
羊皮图纸上,大乾的领土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那被线条分开来的每块区域应该就是一座州府,顾霖看着,忽然,目光一凝停留在成都府几座府城上,只见上头被插满红色小旗,其他府城没有。
顺着顾叔目光看去,郑颢收回视线,语气淡淡解释:“陛下命南方各府一同起兵平定成都府叛乱,斩杀逆贼夺回成都府诸府,但赶走虎豹引来豺狼,朝廷重新任命的知府总兵前往成都府等府城上任毫无实权,这几座府城已经被率兵平叛的南方各府占据了。”
“所以······”
顾霖没有多大意外,他略微沉吟:“这几座府城已经名存实亡,不再听令大乾了。”
听了顾叔的话,郑颢微微点头。
不同于他的冷静沉着,顾霖皱眉,虽然他早就知道大乾会乱,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南方各府连演都不带演,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吞并其他州府。
顾霖头疼,现下大乾动乱,对他们幽州府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走上正轨不久,兵器正在造,粮食正在种,人口正慢慢增加……
要是临近州府欲图吞并幽州府,北蛮蠢蠢欲动再次南下,他们准备不足又得打苦仗。
顾霖低眉沉思,他们得趁早想好应对之策。
看见顾叔凝眉思索,郑颢开口,说起宋氏商队。
“此次宋氏商队归来,凭借精盐买卖,获利珍宝黄金无数,比上次多出数十倍。”
听着青年冷沉嗓音,顾霖抬眸,看见对方眉间划过些许愉悦,他手指微动,郑颢可不是为了巨额钱财动荡心神之人。
他开口问道:“行商期间,他们可是遇见或者做了什么事?”
郑颢没有隐瞒,低头与年轻哥儿浅棕色双目对视,而后将白日商队领队同他汇报的事情,一一叙述给顾霖听。
原来,上次宋氏商队深入草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通过精盐打通草原部落王公贵族的关系,等他们度过秋冬后,精盐用的差不多,便开始日盼夜盼宋氏商队的到来。
与此同时,面对匈奴施舍给他们的粗盐,一众食用过精盐的草原贵族早已对此不屑一顾。
此次,宋氏商队带着比之前更多的精盐前往草原,草原的王公贵族喜笑颜开,热烈欢迎他们的到来,宋氏商队也没有忘记做正事,与草原王公贵族交谈时,有意无意地挑拨他们和匈奴鲜卑五大部落的关系。
草原部落本就与匈奴五大部落存在着血海深仇,不用人挑拨,都恨不得将他们拆骨食用,哪儿经得起宋氏商队看似一句不提北蛮,实则张口闭口都是说匈奴不好,苦口婆心担忧他们处境的高明挑拨。
进一步离间草原部落和匈奴五大部落的关系后,宋氏商队心满意足地离开草原前往北蛮,不想刚到北蛮京都,他们迎来一个惊喜。
上次行商时,他们留在北蛮的人手,竟然通过王公贵族的举荐,深入北蛮皇宫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相比上一次,这么晚回到幽州府的缘故,因为他们在等潜伏进北蛮皇宫的人手传信出来。
就这样,他们在北蛮停留半月,直至,北蛮皇宫传出,皇后信重的一位和尚夜观天象道贵妃命格有变,未来三年会冲撞皇上,皇后恳请皇帝,下旨让贵妃前去寺庙修行,乞求长生天宽恕,与此同时为皇上祈福,为北蛮祈福。
奈何,北蛮皇帝十分喜爱这位贵妃,不信命理之说,如若不是几日后,他和贵妃一起跑马,不慎掉下马把腿摔得骨折,紧接着,风寒发热刺杀不断,皇后身边的和尚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
即便如此,皇帝仍旧不舍怪罪贵妃,但确实信了命理相克之说,让对方闭宫修行,同时,他把皇后身边的和尚叫来问话,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直至天黑,和尚从北蛮皇帝的住处出来,紧接着,他便被北蛮皇帝封为国师。
北蛮国师不是北蛮皇帝随口所封,因着信仰,国师在北蛮格外尊崇,受到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的尊敬。
“和尚?”
顾霖张口喃喃,不知道这又是郑颢从哪儿找来的能人。
郑颢:“那是正生道人。”
“正生道人?”
顾霖闻言,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是那位每日要吃三斤肉,二两酒的正生道人?”
低眸看着顾叔震惊的表情,以及不敢置信的描述,郑颢唇边露出些许笑意:“正是。”
顾霖整个人不好了:“可是,他不是道士吗?怎么成了和尚?”
顾霖不解,大脑都要糊涂了。
他不信北蛮皇后,皇帝乃至文武百官都是傻子,正生道人站在他们身前,他们还分不清对方是道士还是和尚。
顾叔脸上的迷茫快要化成实质,郑颢解释:“正生道人原本修道,后与佛家有缘,便同时修习佛道俩家之法,不过对外,正生道人主要修习道法。”
顾霖默默点头,如果对方入佛门的话,怎么敢正大光明吃肉喝酒,不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道士好像也不能吃肉喝酒吧。
郑颢:“北蛮国内,贵族信奉佛教,百姓信奉萨满,正生道人能快速取得北蛮贵族的信任,受到北满皇帝皇后的重用,便是因为他以佛家弟子形象示人,且精通佛法信手拈来。”
顾霖一边听一边摇头,不是反对他们的行事做法,而是佩服正生道人的胆魄。
这要是被拆穿了,分分钟毙命。
想到对方无酒不欢,无肉不欢的性子,接下来得有好一段时日不能碰这些,顾霖轻叹道:“真是辛苦正生道人了。”
间谍可不好做,北蛮皇帝比建安帝年轻几岁,也不知道,正生道人得蛰伏多少年。
顾霖心下想着,嘴上不由得问出来。
郑颢微微摇头:“他没有那般耐心。”
顾霖闻言,抬眸看向他,郑颢:“我等商议此事时,正生道人明言最长两年,便让北蛮大乱。”
?
顾霖嘴巴微张,如果不是身前人亲口所说,他想说到底是谁疯了。
北蛮内部,各个部落再不团结也好歹是一个国家,说让它动乱就动乱,未免太过儿戏了。
顾霖的表情太好懂了。
郑颢抬手,抚触掉落在对方身前的一缕发丝:“正生道人入宫两月后,北蛮皇帝旧疾复发,病危卧床,皇后与贵妃身后的大部落争斗不断,皆要推流有本部落血脉的皇子继承皇位。”
听着从青年口中流出,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顾霖快要麻木:“北蛮皇帝病危在床可是正生道人下的手?”
如果真是对方出手谋害北蛮皇帝,应该做不到安然无事。
郑颢:“北蛮皇帝的后宫有无数来自小部落的妃嫔,其中,一位妃嫔深受北蛮皇帝宠爱,却因不久前,出身的部落被贵妃所属的部落吞并,乞求北蛮皇帝作主不得,便心生恨意给北蛮皇帝下毒,促使其旧疾复发,新毒旧伤下,北蛮皇帝便去了半条命。”
至于皇宫之中,妃嫔手上的毒药是从哪儿得来的……
郑颢微垂眼帘,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顾霖眼底划过狐疑,他很怀疑小妃嫔手上的毒药和正生道人有关,众所周知,在某种层面上,道士大夫不分家。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听青年继续道:“如今北蛮皇帝卧病在床却未濒死,以皇后贵妃所属的两大部落为首,诸多部落分成两派相斗,北蛮无暇顾忌大乾。”
这也是当初他们商议动乱北蛮的重要环节,北蛮皇帝不能轻易就死,因为一旦对方死了,北蛮很快会选出新的首领,一个垂垂老矣十分惜命的老狼,和一位年轻力壮窥伺中原的雄狮,郑颢不允许后者出现。
只要北蛮皇帝还吊着一口气卧病在床,北蛮就无法做到心无旁骛挥师大乾。
纵然知晓对方城府深沉,顾霖仍忍不住惊叹:“你这一招又狠又······”
说到后面,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青年知府低眸看他,语气低沉缓缓:“又什么?顾叔说就是。”
顾霖慢悠悠补充:“又狠又恶心。”
不是嘲讽,顾霖真心实意地夸奖。
郑颢神色一怔,听到他的评价,也不生气恼怒,反而唇角微挑露出浅笑:“顾叔概括的很是······”
“精辟。”
与青年黑色眼眸对视,目光触及到对方眼底的笑意,顾霖也笑了出来。
镇北侯离开后,镇北军交由郑颢全权接管,平进李修等将领,无论是碍于青年监军身份,还是他手上的虎符,至少面上都言听计从。
田糠率领五千重骑返回营地,浑身血气仍掩盖不住他身上的喜悦,他哈哈大笑走过来:“今日可算是打爽了,有了郑大人给的神兵利器,那些北蛮人被咱们打的哭爹喊娘,老子砍他们跟切瓜菜一样。”
闻言,在场将领气血上涌,当看见田糠身上威武明亮的铠甲和崭新如初的长刀后,他们妒忌的眼睛都快红了。
田糠这老小子也是好命,得了郑大人青眼,竟然让他带领五千名从头到脚全是新货的重骑?!
那可是重骑兵啊!
面对来自同袍的羡慕嫉妒恨,田糠心下舒爽不已。
郑颢目光扫过,田糠立马收起得意洋洋,一本正经回归将领行列。
演武场上,青年监军收回目光,扫向下方一众将领,接触他目光的将领都不由得身体一紧,愈发的严肃凛然,期望得到对方重用,让他们也能领重骑兵出去过过瘾。
青年监军神色冷峻,开口:“骁骑将军李修听令!”
李修出列上前,抱拳应道:“末将听令!”
郑颢:“着尔即日起统率一万轻骑,于邙山演武场操练百日!”
李修气息微重,高声应道:“是!”
一万轻骑?
没有重骑兵,轻骑兵也不错啊,其他将领目光炯炯看向上首青年监军。
没有让他们失望,郑颢开口一一给他们下达指令,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众将领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