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总觉得睡不安稳。
屋内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就连他翻身的时候，都能嗅到。
应该是很安神浅淡的香气，偏偏他闻了总觉得浑身燥热。
喜欢是喜欢，就是格外兴奋，睡也睡不着。
陆琛将其归咎于自己不适应这边水土。
睡得不沉，他就听见了些什么其他的响动。
譬如有谁开门的声响。
想到什么，陆琛披了身外衣坐起来，在床上凝神听外边的动静。
一沉下心，那股幽幽的香气就更急迫地往他鼻腔里钻，让他想起——
岁妤。
娇气、软乎乎的，就像他堂妹们喜欢吃的小蛋糕一样，甜得人发晕。
陆琛烦躁地伸手想要挥散这些不合时宜的绮思，门外的动静也窸窸窣窣又想起来。
他干脆起身，拉开门朝周彦房间走去。
亮着灯，里面什么样虽然看不清，但陆琛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他看了眼手腕上手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这么晚还不睡，周彦是不够累，还是......有了点其他必须偷偷摸摸要做的事情？
陆琛抬手敲门。
“周彦，你还没睡？”
屋子里面没动静，除了光亮忽明忽暗透过门缝钻出来，似乎里面的人已经睡熟过去了。
陆琛冷笑一声，推门，“你不会是今天累着晕过去了吧？我进来了。”
门本来就没关紧，陆琛一推，就从两边往里面开。
那条门缝变大不到一指宽，突然就被一只大手抵住，按紧。
——有人从里面把门堵死了。
周彦那糙汉子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股被打搅好事之后的怨气，听在陆琛耳朵里可恼得不行。
“要睡了，没晕，你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说还要实地考察吗？”
今天白天就是他带着自己去所谓的“实地考察”了，害得他连饭都没时间做，连交代婶娘的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岁妤会没肉吃，他就心痛。
现在这个时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被陆琛看个现行，岁妤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
周彦心里发慌，他怕岁妤哭，更怕因为被发现了影响岁妤回城。
按照陆琛的话来说，要是岁妤被发现有作风问题，指定是会受到伤害的。
这种情况不能发生。
他也不能确定陆琛没坏心思。
所以这门，绝对不能让陆琛进。
他鞋跟侧着死死抵住门，力气又大，陆琛是个握惯了笔杆子的文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一时间倒还真推不开。
陆琛侧眸看了眼亮光下屋里没其他动静的另一边，也没继续用力。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忘了交代你，你开门，我们交流交流。”
最后那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
这话已经给足了台阶，只要周彦出来，他不会让岁妤难堪。
最多......就是冷嘲热讽周彦一顿罢了。
周彦：......听不懂。
周彦是真没听懂陆琛给递的台阶，冷声拒绝，“我衣服都脱了，不太好见人。”
衣服......都脱了？
陆琛眼里那点怒火更是高涨。
如果今天没能及时制止，等到霍涧华来的时候，见到他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妹妹被人吃干抹净了，后果他都能预料到。
最起码，他也得让岁妤安然无恙等到霍涧华来接。
“开门。”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周彦不开。
岁妤看不下去了，她听出来陆琛的意思了，但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有立场来管她的。
同样都是受霍涧华之托来关照她，怎么陆琛还能颐指气使抢走她在红河村的靠山？
今天中午吃的那个杂粮馒头，她吃得想吐。
再来第二次？不行！
她起身，拍了拍周彦的肩膀，而后，在周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拉开了房间的门。
“你怎么总是要缠着周彦啊？一个上面来的领导，不应该自力更生吗？”
大家相安无事不最好嘛？
她不需要麻烦他，他也不用管他，安心去做他的事儿就好，怎么这么想不开偏要找茬？
难不成这短短一天时间，他也发现他手无缚鸡之力，想要背靠周彦，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呸，不要脸。
岁妤瞪他。
陆琛呵地一声冷笑出来，实在是没理解岁妤瞪他这一眼的含义所在，他也暂时不想理解。
快速在她身上掠过，没发现仪容不整的痕迹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你回知青点去住着。”话里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意思。
他眼神扫过岁妤，轻微愣神间第一次打量岁妤的容貌。
确实是长得很好看。
可能因为是晚上，她扎起来的辫子被拆开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打点微卷，更显得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出奇的雪白。
让她脸上那点脏污都变得像是特地画上去的点缀，更灵动更鲜活。
唇红齿白，气血丰盈，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的，偏偏让人就是觉得她气血很足。
一看就是个被富养长大的娇娇女。
这样的娇气包，更不能留在红河村。
否则......
陆琛想到霍涧华笑面虎的模样，对这件事会产生的后果有了极其准确的猜测。
他只管岁妤到霍涧华来的这段时间。
之后......他也没空管！
也算是看在岁妤那对为国捐躯的父母面上，看着她，别做出让她自己以后感到后悔的事情吧。
陆琛冷冷觑周彦一眼，对他个人的品行有了基本认知。
他对岁妤下最后通牒。
“我今天给你哥发了电报，你身份的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不出三个月，他会来接你。”
陆琛吸气的弧度大了几分，他看见岁妤的眼睛倏尔就变得通红，心里忽然变得七上八下、有点慌乱。
他能稳住。
“这段日子，你回知青点好好住着，我就在周彦家。”
你别想再偷偷跑回来。
岁妤顶嘴，“我不，你凭什么管我？”
陆琛：“受人之托，你不愿意也得照做。”
“知青点那里条件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想干活......”陆琛烦躁地别开眼，只觉得自己在红河村焦躁的次数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你不想干活就找个其他人代你，只要村里人不说闲话，不妨碍到你，我都不管。”
“但是！你不能住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这不成体统。”
岁妤呛声，似乎找到什么能支撑她的论据，“是我哥让周彦照顾我的。”
“你哥让他把你照顾到家里来？”陆琛不敢置信。
岁妤一张小脸上各种痕迹，打眼一看就可怜得不行，不知道受了什么哄骗被糟践成这副模样。
让陆琛的心里都陡然生出些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的心思来。
刚刚陆琛的话岁妤没法回，连周彦都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霍涧华是没说过那些，只特地寄了封信过来，说看着点岁妤不要让她受苦。
住到他家里来，是因为岁妤一见到知青点的条件就嫌弃，他没办法带人暂时回了家，这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再就是失控的发展。
那晚的吻......
周彦说不出来什么坚定的话来表明自己并未对岁妤有不轨之心。
也正是看出来这一点，陆琛并不会让岁妤继续待在这儿。
事态一时间陷入僵局。
陆琛正要再说话提醒岁妤回去，就被他忽然滚滚而下的眼泪给吓到。
她哭也不出声，就抿着嘴硬撑，眼周泛红，一张脸被涟涟泪水打湿，再伸手一擦，脸上混着的泥巴印子就糊了满脸。
这种情境之下，活像他们两个欺负了她似的。
岁妤就是觉得被欺负了。
本来好好地待在大院里，和明秾吃着霍姨准备的小零食想做什么做什么，结果第二天就来了红河村。
巨大的落差让她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差点就被眼前从来没见过的苦日子给吓懵了。
要不是周彦这里勉强能让她更舒服，她怕是连这两天都坚持不下来。
本来说起来已经适应了一些了，因为这个死鬼陆琛，又生出波澜。
一想到回去了要听压根不隔音的几个男知青磨牙打呼噜，岁妤恨不得刚才掉到田埂里晕过去算了。
“你、你别哭啊......”陆琛瞳仁急剧扩张收缩，再淡定不了。
他没说任何一句重话吧？
他是在好声好气和她分析利弊吧？
陆琛都不太自信自己刚才没说重话这件事情存在，手足无措想去给岁妤擦眼泪。
被周彦抱着人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僵直无助，如同枯萎老竹垂落，只剩下外头一层皮强撑着不弯折。
周彦抱着岁妤到屋内他床上坐着，拿细棉布帕子给她擦泪，也不做声。
岁妤往外瞟一眼，见陆琛那厮跟进来了，继续哭。
她哭得可怜，连鼻头都是染红的。
陆琛原本坚定的态度在开口第一句话就卸了气势，“是我刚刚有说重话吗？”
他的意思是要好好谈谈，任何问题沟通都能得到解决或者缓解。
在家里哪怕是再小的弟弟妹妹都是能沟通的。
可岁妤压根不是寻常好糊弄的，一听出来陆琛语气缓下，她哭得更起劲了。
珠链般的泪水濡湿那张小脸，在昏暗灯光下变得模糊水润，伴随抽噎声，格外揪心。
陆琛实在劝不动岁妤，又说服不了她，看向周彦，眼神示意他也动两下。
总比自己更了解岁妤一点，知道点她的喜好，能哄哄？
周彦低着脑袋，一副沉默寡言的老实样，就是不吭声。
闷葫芦似的做派差点没给陆琛气死。
这要是跟在他手底下做事，绝对留不到第二天。
人品不行，能力还不行，情商看起来更是堪忧，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能让眼高于顶的岁妤另眼相看的？
难不成真是应了那句话，家花没有野花香？
陆琛闭眼，耳畔环绕的全都是岁妤快哭晕过去的小声抽噎，哭到后面止不住地打哭嗝，可怜得要命。
他咬牙，“别哭了，你就是想住在周彦这里，对吧？”
岁妤不理他，只是抽噎声间隔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陆琛做出最后妥协，“你可以留在这里。”
“但是我也必须要留在这里。”
“你去隔壁房间住，这里......这里我和周彦一起睡。”
“等到了清早，我送你回去。”
岁妤的哭声渐消，小声哼哼说自己眼睛疼。
刚才还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的周彦一下子站起身来，“我去端盆热水进来。”
哪怕一开始以为岁妤不会来这里住了，周彦小半个月养成的习惯还是在的。
灶上长久烧着点余碳，热水一直备着。
这会儿只需要掺点凉水进去，水温正好合适。
他仔仔细细用热帕子浸湿了给岁妤擦脸，人高马大一个汉子，半跪在地上，手上的力道更是用得轻柔。
陆琛啧声，大概弄明白周彦是个什么路数了。
——姨太太。
走得就是方方面面伺候好人的招数，让人以为他好，从而产生依赖。
这好像还是港城那边比较盛行的文化。
周彦......他绝对不安好心。
陆琛撇开眼，决定明天再加急一封电报让霍涧华加快进度。
不然，到时候等他来，怕是情妹妹都有妹夫了。
还是他亲手推出去让关照妹妹的“同学”。
这可有意思了。
......
次日清晨，天未亮。
陆琛习惯性早起，他一向睡得少，精神头足。
昨晚哪怕算是熬了个大夜，或者干脆说直接一晚上没睡着觉，现在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的。
他略微无语地在周彦身上看了一眼，对村长口里说的年轻后生印象一落再落。
人品不行、能力不行、情商不高，此外还可以再加上一条：粗鲁。
睡觉会打鼾，还踹人......
可以说是被折腾了一晚的陆琛不动声色离他远了点，看他进厨房又捣鼓些什么。
周彦脸上没什么表情。
更看不出来昨晚一夜没睡踹陆琛好几脚的奸诈。
按部就班煮上岁妤喜欢喝的菌菇粥，再煎了一笼水包子。
等岁妤迷迷糊糊被半抱起来洗漱好，饭盒里也装满了丰盛早餐，天际线也才擦亮。
期间陆琛就站在一旁看，从额角抽动，到抿唇皱眉，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细致入微、像照顾小娃娃一般的......
好像生怕力气重点，声音大点就会吓到似的。
他算是对岁妤为何这么依赖周彦有了个笼统的了解。
看向周彦的眼神，便更加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