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地毯营,循着风的轨迹向东穿越戈壁,三月后,一片被麦田环抱的古镇出现在平原上。
风筝在晾架上舒展如欲飞的鸟雀,竹坊的屋檐下悬着各式风筝线轴,几位老匠人坐在竹篾堆旁,
正用棉线绑扎风筝骨架,竹条在指间弯出流畅的弧度,空气中浮动着竹青的微涩与糨糊的米香——这里便是以手工扎制风筝闻名的“风筝镇”。
镇口的老风筝坊前,坐着位正在削竹的老汉,姓风,大家都叫他风老爹。
他的手掌被竹片划出道道细痕,指腹带着常年摩挲竹篾的光滑,却灵活地将一根桂竹削成三毫米厚的竹条,竹面光洁如镜,韧性足可弯成圆环。
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根削好的竹骨:“这竹条要选‘腊月竹’,经霜打后纤维紧实,扎出的风筝能抗五级风,放线三里不折骨,现在的塑料骨架看着挺括,却脆得像冰棱,遇风就断成几截。”
艾琳娜拿起架上的一只“沙燕”风筝,翅尖的竹骨薄如蝉翼,
纸面绘着墨色的翎毛,轻轻一提便能感受到空气托举的力道,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扎风筝手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一百年喽,”风老爹指着镇后的竹林,“从北宋时,我们风家就以扎风筝为生,那时扎的‘天灯风筝’,能载着灯火升空,用作军情传递,《武经总要》里都有记载。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扎风筝,光练弯竹骨就练了四年,师父说风筝是会说话的,要让竹骨与风心意相通,才能听得懂风的方向。”
他叹了口气,从风筝坊角落的木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风筝谱,上面用工笔描绘着风筝的样式、受风角度,标注着“春鸢需长尾”“秋鹞要宽翼”。
小托姆展开一卷风筝谱,宣纸已经泛着竹汁的淡绿,
上面的风筝图样线条灵动,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削刀需斜口磨”“糨糊要加糯米粉”。“这些是扎风筝的秘诀吗?”
“是‘风经’,”风老爹的儿子风羽抱着一摞绘好的风筝面走来,纸面在他臂弯里轻轻颤动,
“我爷爷记的,哪段竹节适合做翅骨,哪类风筝该配多长的尾,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竹骨的角度,”他指着风筝谱上的批注,
“是祖辈们用风筒试出来的,偏了飞不高,正了易侧翻,要像鸟儿的翅膀,迎风时能借三分力。”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脆化,“这是明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战乱年怎么用风筝传信,说要在风筝尾系上密信,借风力送过城墙。”
沿着石板路往镇里走,能看到不少关着门的风筝坊,墙角堆着断裂的竹骨,地上散落着撕裂的风筝面,只有几家仍在忙碌的作坊里,
还飘着松烟墨的香气,老画师们正用毛笔在风筝上勾线,色彩与竹影交叠。“那家是‘祖坊’,”风老爹指着镇中心的老宅院,
“镇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镇人都围着风筝转,削竹时唱风谣,绘画时比巧思,晚上就在坊里听老人讲韩信做风筝测城高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塑料风筝了,镇里静得能听见风筝线绷紧的‘嗡嗡’声。”
风筝坊旁的晾竹架还立在院中,竹条在阳光下晒得泛白,墙角的糨糊缸里盛着糯米糊,表面结着薄薄的膜,旁边的线轴上缠着浸过桐油的棉线,拉力能承住十斤重物。
“这竹骨要‘三蒸三晒’,”风老爹拿起一根处理好的竹条,用手指轻弹发出清脆的响,
“蒸汽能让竹纤维软化,晾晒能定形,机器切割的竹骨看着直,却没这股子能随风应变的韧劲。去年有人想把晾竹架改成烘干箱,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镇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镇外来了几个开货车的人,拿着风速仪测试风筝,嘴里念叨着“升空率”“量产成本”。
“是来收风筝的批发商,”风羽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风筝太轻,要我们加铅块配重,还说要往风筝面印卡通图案,说这样孩子喜欢。
我们说这风筝的轻是借风的巧劲,手绘的纹样有风的灵性,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竹堆喝西北风’。”
傍晚时分,夕阳为麦田镀上一层金红,风老爹突然起身:
“该扎‘龙头蜈蚣’了。”众人跟着他走进“祖坊”,只见他将三十六节竹骨依次连接,用棉线绑出蜈蚣的屈伸弧度,每节竹骨间留着能活动的缝隙,扎好的骨架在风中轻轻摆动,如活物般灵动。
“这长风筝要‘节节相扣’,”风老爹解释,“每节的竹骨角度都不同,才能顺着风势蜿蜒,就像做人,要懂得屈伸,才能行得远。
老辈人说,风筝记着风的脾气,你顺着它,它就带你飞,就像过日子,要学会借势,才能过得舒展。”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风筝的竹骨上刻着细小的符号,有的像箭头,有的像云纹。“这些是标记吗?”
“是‘风符’,”风老爹指着一只刻着云纹的风筝,“老辈人传下来的,每种符号都有说法,箭头代表顺风,云纹代表稳飞,
都是刻在竹里的祝福。你看这个‘风’字刻,”他摸着龙头的竹骨,“是我太爷爷刻的,说每只风筝都要敬畏风,不能硬扛,都是一辈辈人扎在竹里的智慧。”
夜里,风筝坊的油灯亮着,风老爹在灯下教风羽调校风筝平衡,两人提着风筝在院里小跑,竹骨在风中发出“呜呜”的轻响。
“这平衡要‘头轻尾重’,”风老爹调整着尾坠的长度,“差一钱就会打转,就像过日子,要懂得轻重,才能站稳脚跟。”
他望着夜空的星,“机器做的风筝快,可它听不懂风语,那些塑料翅再好看,也飞不过二里地。”
风羽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玩具店关了,回来学扎风筝。”风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削刀:“好,好,回来就好,这竹骨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镇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风经”做档案,有的在风筝坊前演示扎制,风老爹则带着风羽教孩子们选竹、
画样,说就算塑料风筝再多,这手工扎风筝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让竹纸乘风的。
当民俗研究学者赶来考察时,整个风筝镇都沸腾了。他们看着“风经”上的记载,放飞那些带着“风符”的老风筝,连连赞叹:“这是中国传统风筝技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飞行器都有灵性!”
离开风筝镇时,风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只“蝴蝶”风筝,翅面绘着简单的花草,竹骨的触感温润趁手。
“这风筝要在春风里放,”他把风筝递过来,线轴转动时发出顺滑的轻响,
“放线时要顺着风势松,收线时要跟着风筝走,就像这日子,要懂进退,才能飞得稳。竹可以砍,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风语养出的灵性。”
走在平原的小路上,身后的风筝镇渐渐隐入暮色,风筝线“嗡嗡”的鸣响仿佛还在麦田上回荡。小托姆握着风筝线轴,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南方的雨林,那里隐约有座藤编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藤编寨’,寨里的匠人用野山藤编织背篓,藤条泡过桐油后防虫蛀,编出的器物能承重百斤,只是现在,塑料筐多了,手工藤编少了,砍藤的柴刀都快锈了……”
竹青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灵动的风筝,还是泛黄的风经,那些藏在竹骨里的智慧,从不是对自然的征服,
而是与风的对话——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古镇,愿意传承扎风筝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竹骨、
每一次绑扎,就总能在风的轨迹里,飞出生活的高度,也让那份流淌在风符里的通透,永远滋养着每个与风筝相伴的日子。
离开风筝镇,循着藤条的青涩向南穿越雨林,三月后,一片被溪流环绕的村寨出现在山谷间。
藤编器物在木桩上悬挂如褐色的藤蔓,寨口的晒场上晾着处理好的藤条,几位老匠人坐在青石板上,正用砍刀劈削藤茎,藤屑随溪水漂远,空气中浮动着藤皮的清苦与桐油的醇厚——这里便是以手工藤编闻名的“藤编寨”。
寨口的老藤坊前,坐着位正在浸藤的老汉,姓藤,大家都叫他藤老爹。他的手掌被藤刺划出细密的伤痕,指腹带着常年摩挲藤条的粗糙,
却灵活地将一根野山藤按节劈成四瓣,藤条柔韧如带,能随意弯曲打结。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段处理好的藤条:
“这山藤要选‘百年老藤’,藤心呈浅黄者为贵,编出的器物十年不腐,负重百斤不变形,现在的塑料仿藤看着光滑,却脆得像饼干,遇潮就发黏。”
艾琳娜拿起藤坊外的一只背篓,藤条交织出的菱形纹疏密有致,提梁处还编着防滑的缠纹,
藤皮的纹理里藏着细小的水珠,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藤编手艺传了很久吧?”
“九百年喽,”藤老爹指着寨后的雨林,“从南宋时,我们藤家就靠编藤器过日子,那时编的‘藤箱’,能防潮防蛀,赶考的书生都用来装书卷,走千里路也不怕雨淋。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藤编,光练辨藤就练了三年,师父说藤是山的筋骨,要顺着它的节理编,才能让藤器藏住雨林的湿气。”
他叹了口气,从藤坊角落的藤筐里取出几卷泛黄的藤谱,上面用炭笔勾勒着藤器的样式、编织的技法,标注着“背篓需加五道筋”“藤席要留三分松”。
小托姆展开一卷藤谱,麻布纸已经被潮气浸得柔韧,上面的藤样线条舒展,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砍刀需开月牙刃”“浸藤水要加草木灰”。“这些是藤编的秘诀吗?”
“是‘藤经’,”藤老爹的儿子藤条抱着一捆浸好的藤条走来,藤捆在他臂弯里轻轻晃动,
“我爷爷记的,哪片山谷的藤条最坚韧,哪类藤器该用‘绞编法’,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藤条的粗细,”
他指着藤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手腕量着试出来的,粗了编不出细纹,细了承不住力,要像捆柴的草绳,松紧得宜。”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这是清朝时的,上面还记着荒年怎么省藤,说要把短藤接成‘续藤编’,接头处藏在花纹里,看着天衣无缝。”
沿着溪边的石阶往寨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藤坊,地上散落着干枯的藤器,墙角堆着生锈的砍刀,只有几处仍在忙碌的藤坊里,还飘着桐油的香气,老匠人们正用布擦拭编好的藤筐,动作轻柔如抚琴。
“那间是‘祖坊’,”藤老爹指着溪边的老木屋,“寨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在山里。我小时候,全寨人都围着藤条转,砍藤时唱山歌,
编器时比快手,晚上就在藤坊里听老人讲‘藤仙报恩’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塑料筐了,寨里静得能听见藤条摩擦的‘沙沙’声。”
藤坊旁的浸藤池还盛着清亮的溪水,池里的藤条泛着青绿,墙角的桐油桶里泡着抹布,油光在桶壁上晃动,旁边的石臼里还杵着未熬煮的防蛀草药,散发着清苦的气息。
“这藤条要‘三浸三晒’,”藤老爹捞起一根泡好的藤,用指甲轻轻一掐便陷出浅痕,
“溪水能去涩味,阳光能让藤条更柔韧,机器烘干的藤条看着直,却没这股子自然的弹性。去年有人想把浸藤池填了用化学药水,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寨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山下来了几个穿胶鞋的人,拿着拉力计测试藤器,嘴里念叨着“承重参数”“标准化生产”。“是来收藤器的商贩,”藤条的脸色沉了沉,
“他们说手工藤编形状不匀,要我们用模具固定,还说要往藤里刷油漆,说这样更亮。我们说这藤器的不匀是手作的温度,藤香是雨林的呼吸,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藤林喝山泉水’。”
傍晚时分,夕阳为雨林镀上一层金红,藤老爹突然起身:“该编‘鱼篓’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坊”,只见他将七根主藤固定在木架上,以“一上一下”的手法编织,藤条在他指间游走,篓身渐渐鼓起,底部编出细密的网眼,连小鱼苗都漏不下。
“这鱼篓要‘口大底小’,”藤老爹解释,“上口方便装鱼,下口防止逃脱,腰部要收三分,才能贴在腰间走路。
老辈人说,藤条记着山的性子,你顺着它,它就给你当帮手,就像做人,要懂变通,才能行得远。”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藤器的把手处编着奇怪的图案,有的像蛇纹,有的像树叶。“这些是装饰吗?”
“是‘藤语’,”藤老爹拿起一个编着蛇纹的藤篮,
“老辈人传下来的,每种图案都有说法,蛇纹代表雨林的灵气,树叶代表生生不息,都是编在藤里的祝福。你看这个波浪纹,”
他指着一只藤席的边缘,“是说日子要像溪水一样,曲曲折折也向前,都是一辈辈人编在藤里的念想。”
夜里,藤坊的油灯亮着,藤老爹在灯下教藤条编“万字纹”,藤条在两人指间穿梭,如褐色的流水。“这结要‘一线到底’,”藤老爹耐心地演示着,
“断了头就成了死结,就像过日子,要善始善终。”他望着窗外的雨林,“机器编的快,可它编不出‘藤语’,那些花纹只是压出来的,没有魂。”
藤条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户外用品店关了,回来学藤编。”藤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砍刀:“好,好,回来就好,这藤条总要有人疼它。”
接下来的几日,寨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藤经”做档案,有的在藤坊前演示藤编,
藤老爹则带着藤条教孩子们认藤、劈条,说就算塑料再多,这藤编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藤条造出家用的。
当生态博物馆的人赶来考察时,整个藤编寨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藤经”上的记载,抚摸着那些带着“藤语”的老藤器,连连赞叹:“这是雨林文明的活化石啊,比任何工业制品都环保!”
离开藤编寨时,藤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个藤编提篮,篮身上编着简单的水波纹,藤条的缝隙里还卡着一颗小小的野果。“这篮子要装山货,”他把提篮递过来,带着雨林的湿润气息,
“藤条透气,不会闷坏东西,就像这藤条,要在山里长,才能长出韧劲儿。藤可以砍,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山的灵性编出的日子。”
走在离开山谷的路上,身后的藤编寨渐渐隐入雨林,藤条摩擦的“沙沙”声仿佛还在溪边回响。小托姆提着藤篮,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北方的草原,那里隐约有座马鞍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鞍具营’,牧民们用牛皮缝制马鞍,鞍桥嵌着铜饰,垫子里填着驼毛,骑马时稳如平地,只是现在,机械化鞍具多了,手工鞍少了,鞣皮的缸都快干了……”
藤条的清苦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柔韧的藤器,还是泛黄的藤经,那些藏在藤纹里的智慧,从不是对雨林的掠夺,
而是与山林的共生——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山谷,愿意传承藤编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藤条、
每一个绳结,就总能在蜿蜒的藤纹里,编出生活的韧性,也让那份流淌在藤骨里的灵动,永远滋养着每个与雨林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