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皇城正阳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小贩们天不亮就支起了摊子,卖糖葫芦的、蒸糕的、煮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更有甚者,连自家闺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临街的绣楼上翘首以盼——今日是新科进士游街的日子,若能在这时候攀上个乘龙快婿,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叶明倚在茶楼二层的栏杆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湘妃竹骨的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李天宝端着盘刚出锅的炸鹌鹑凑过来:\"三少爷,您说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怎么比看庙会还积极?\"
\"你懂什么?\"叶明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脑袋,\"这可是'榜下捉婿'的好时机。\"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锣响。
\"来了来了!\"
人群顿时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孩童们尖叫着往前挤,卖花的婆子赶紧把篮子里最新鲜的玉兰往姑娘们手里塞——待会儿可是要往状元郎身上抛的。
\"肃静——!\"
一队金吾卫手持长戟开路,后面跟着三十六名身着绛色礼服的鸿胪寺赞礼官。再往后,三匹雪白的御马缓缓而行,马背上正是今科三鼎甲——
状元林墨一袭大红蟒袍,头戴乌纱状元冠,胸前金花耀眼夺目。
他生得眉目清朗,此刻却紧绷着脸,手指死死攥着缰绳——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榜眼张文远倒是从容许多,时不时向道旁拱手致意,惹得大姑娘们一阵娇呼。
探花陈实却是个异类。这位出身军户的汉子皮肤黝黑,此刻正皱着眉头躲避不断飞来的香帕花果,活像在战场上躲箭矢。
\"状元郎看这里!\"
忽然一声娇呼,二楼窗口飞出一条绣着并蒂莲的绢帕,不偏不倚落在林墨肩上。众人哄笑中,那家小姐羞得\"砰\"地关上了窗棂。
叶明看得有趣,却见街角转出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柳青河。这位落第的柳家公子一身素白,站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游街队伍行至朱雀桥时,变故突生。
\"拦住状元郎!\"
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突然冲出人群,一把拽住林墨的马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条红绸已经套上了他的胳膊。
\"我家老爷是户部李侍郎!\"为首的婆子嗓门洪亮,\"请状元郎过府饮宴!\"
道旁顿时炸开了锅。
\"呸!明明是咱们先拦到的!\"另一伙家丁模样的人不干了,\"我家小姐可是准备了万贯嫁妆!\"
林墨被扯得东倒西歪,状元冠都歪了半边。正要开口,忽听\"嗖\"的一声破空响——
啪!
一颗核桃精准地打在最先那婆子手背上。她吃痛松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茶楼窗边,叶明慢条斯理地剥着第二颗核桃。
\"光天化日强抢状元?\"叶明的声音不大,却让整条街为之一静,\"李侍郎好大的威风。\"
那婆子脸色大变,慌忙带着人溜了。林墨整了整衣冠,朝茶楼方向深深一揖。
队伍继续前行,更多趣事接连上演——
有个卖炊饼的老汉挤到前面,突然跪地大哭:\"探花老爷!小人的孙子在您当年读书的私塾打过杂啊!\"陈实连忙下马搀扶,顺手塞了块银子。
几个顽童追着榜眼的马要糖吃,张文远笑着从袖中掏出包松子糖——分明是早有准备。
最绝的是个绸缎庄的掌柜,直接让人抬着块\"状元同款\"的料子摆在店门口,吆喝声十里外都能听见:\"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林状元这身袍子就是用我们家云锦做的!\"
叶明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觉衣袖被人扯了扯。回头见是个扎着双鬟的小丫鬟,递上一张洒金帖子:\"我家小姐请叶三公子茶叙。\"
\"哦?\"叶明挑眉,\"你家小姐是?\"
小丫鬟往对面绣楼一指——窗边站着个戴帷帽的少女,见叶明望来,慌忙放下纱帘。
李天宝憋笑憋得脸都红了:\"三爷,您这也是'榜下捉婿'啊?\"
\"去!\"叶明笑骂着把帖子拍在他脑门上,\"再说你就不用看了,回工坊盯着那批新铸的陌刀淬火去。\"
随后叶明将那张洒金帖子轻轻折好,塞回小丫鬟手中,温声道:\"替我谢过你家小姐美意,只是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登门致歉。\"
小丫鬟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竟有人会拒绝自家小姐的邀约,但见叶明神色温和却不容置疑,只好福了福身,转身跑回对面绣楼。
李天宝在一旁挤眉弄眼:\"三爷,那可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
叶明摇着扇子,目光重新投向街上的热闹:\"看你的热闹去。\"
游街的队伍此时已行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街道两侧的茶楼酒肆全都挤满了人,连屋顶上都趴着看热闹的孩童。不知哪家乐坊的伶人临时起意,在街边弹起了琵琶,清越的乐声混着人群的欢呼,将气氛推至高潮。
\"状元郎!接住!\"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丫头奋力抛出手中的花篮,林墨下意识伸手一接——篮中竟蹲着只雪白的兔子,此刻正瞪着红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人群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这是祥瑞啊!\"
\"玉兔献瑞,吉兆吉兆!\"
林墨耳根通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搂在怀中。那乖巧的模样,又引得街边姑娘们一阵尖叫,香囊手帕如雨点般飞来。
街角处,几个卖艺的江湖人趁机摆开场子。
\"诸位瞧好了!\"一个赤膊大汉扎着马步,\"今儿个状元游街,小的也献个'魁星踢斗'!\"
说罢一个后空翻,脚尖精准地踢中高悬的彩球,里面装的彩纸纷纷扬扬洒下,恰似一场绚丽的花雨。
更绝的是个变戏法的老头,手中黄布一抖,竟凭空变出三朵金花,高喊着\"借花献佛\",将花分别抛向三鼎甲。
张文远笑着接住,顺手别在帽檐上;陈实则一脸茫然地捏着花,活像握了个烫手山芋;林墨刚要伸手,怀里的兔子却抢先一蹦,将金花叼走了。
沿街商铺也都各显神通,都想沾沾新科进士的文气。
笔墨铺子挂出\"状元同款狼毫\"的招牌,其实那笔林墨根本没用过;酒楼推出\"登科宴\",菜名全是\"青云直上蟾宫折桂\"之类;连棺材铺都凑热闹,在门口贴了副对联——\"生前未及登金榜,死后也要枕诗书\",惹得路人哭笑不得。
最精明的要数那几家绸缎庄。掌柜的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林墨家境贫寒,当即宣布:\"凡购买十匹云锦者,赠送状元亲笔题字一幅!\"
人群顿时沸腾。
\"可...可状元爷没答应啊?\"小伙计小声提醒。
掌柜的瞪眼:\"你懂什么?这叫'预期营销'!\"
几个总角小儿追着队伍跑,嘴里唱着新编的童谣:
\"状元郎,骑白马,金花斜插乌纱下...\"
\"榜眼公,笑盈盈,袖里藏着松子糖...\"
\"探花爷,黑脸庞,吓得姑娘躲绣房...\"
陈实听到最后一句,尴尬地挠了挠头,结果这个动作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日头西斜时,游街队伍终于抵达终点——孔庙。
三鼎甲下马行礼,在众人的见证下将金花供奉于至圣先师像前。礼成的那一刻,全城钟鼓齐鸣,无数彩鸽腾空而起,在夕阳中化作一片绚丽的云霞。
叶明合上折扇,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样纯粹的热闹与欢喜,在他前世那个时代,早已难得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