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破闸而出的力道:
“寒潭藏锋未肯鸣,荆棘丛中踏歌行。
玄丝织就凌云志,岂惧豺狼啸夜声?
群蚁撼山声自喧,苍鹰蔽日羽遮天。
金阶冷眼观蝼蚁,孤峰立霄汉撑轩。
十年蛰伏气未散,一朝逢君胆气翻。
他日若得风云便,踏碎云巅掌中翻!
来,金兄、叶兄,我们三人,共饮此杯!”
“饶兄这些年,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啊!来!我也陪你一句!”金旭风亦是豪情道,随即以玄冰之力,在空中凝聚成一行犹如游龙盘桓的文字。
“寒潭潜龙久卧泥,云遮星月路迷迷。一声惊雷开天阙,敢掣青锋踏尘泥!”
满院侍女听得心旌摇曳,唯独青禾浑身一僵,有些瑟瑟发抖。她本是那家安插这些侍女之中的眼线,早就被传授家族暗语与隐喻诗解读之法,自然听懂了字里行间的锋芒。
饶逸飞的诗,是饶家隐忍十年的控诉,更是对赫连家、那坤一脉与金家的宣战。金旭风的应和,便是与饶家并肩的承诺。她混在侍女中只为日夜探听金旭风的行踪与谋划,可此刻,心头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犹豫纠结。
她跟着金旭风已有两日,起初还担心会被轻薄,可相处下来才发现,金旭风虽表面放浪,却始终恪守分寸。他会让侍女伺候饮食,却从不让人深夜留侍。会与她们说笑,却从不对人有过半分逾矩举动。
反观那坤,前两日她因庄园人多眼杂,密报稍迟了半个时辰,便被暗中派来人警告:“再误事当心你的小命!别忘了,你的本命魂印还在我的手上,只需我念头一动,你便会神魂俱灭!”那冰冷的触感与狠厉的语气,此刻仍清晰如昨。
那坤手段狠辣,睚眦必报,自己真要继续替他监视下去,助纣为虐吗?可若不全然告知实情,那坤定然会催动本命魂印,自己不仅会魂飞魄散,远在外界被那坤控制的家人,也定会遭他毒手。
毕竟他们这些侍女不是十三族的任何一人,皆是因各种原因从外界辗转而来。有的自幼孤苦无依,有的因家道中落、遭逢变故等无奈之举,意外流落至此。
青禾便是后者。被迫让那坤取出自己的本命魂印,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但多年在这斡离部生活,让她们这些侍女也渐渐的褪去了最初的惶恐与懵懂,部族虽等级森严,却也会传授基础功法以方便差遣,久而久之,她们不仅借部族灵脉滋养得了些许修为,对外面的世界也生出了复杂心境。
更是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了复杂的情愫。既向往那片未曾踏足的天地,渴望挣脱桎梏,又因久居于此,对山外的风物多了几分疏离的想象,像隔着一层薄纱看旧梦。
唯有青禾不同。她虽也在此落脚,心却始终悬着,身后是那坤的威胁,眼前是斡离部的锦衣玉食,从未放弃过回家的念想。
不过也只有在那坤认为她“忠心可嘉”,或是过年之时,才能在黑衣人的监视下,短暂回家探望片刻,且每次相聚都如惊鸿一瞥,不敢有半分逾矩,生怕触怒那坤,断了这仅有的念想。
或许待其父母不在之后,那份支撑她咬牙隐忍的牵挂便会彻底断绝。
届时,她大抵也会收起心中所有的挣扎与念想,彻底死心塌地留在斡离部,不再奢望挣脱桎梏,做一个任人摆布的侍女,将过往的期盼与良善,都会被埋进日复一日的麻木与顺从里。
“发什么呆?”金旭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只见他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这玉佩看着普通,却是暖玉所制,戴着能安神。你连日伺候辛苦,便送你了。”
金旭风自然早就看穿了这些侍女的来历,她们眼底的打探与藏不住的惶恐,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这几日观察下来,他见青禾虽行事谨慎,却亦是心存良善、身不由己之人,便心生了恻隐之心。
这枚玉佩也非普通的安神之物,其核心的清心阵,能隔绝本命魂印与主人之间的灵力牵引,即便那坤催动魂印,也无法感知她的行踪,更无法伤及她的神魂。
青禾看着桌上的暖玉,玉佩触手温润,竟隐隐有灵力流转。这哪里是普通玉佩,分明是件能护她性命、解她桎梏的法器!
她抬头看向金旭风,对方眼中没有丝毫轻佻与试探,只有一抹了然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了她所有的困境。
青禾心头一震,喉间泛起酸涩,终于明白,金旭风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却始终没有点破,反而在暗中为她留了一条退路。
“多谢先生。”她恭恭敬敬地收下玉佩,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松开了藏在袖中的传讯符。那是她用来密报的信物,此刻却觉得重逾千斤。
几人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地饮着妖域灵酒,酒液醇香浓烈,灵力充沛,不知不觉便喝到了月上中天。
连伺候的侍女都换了两批,最后连最是沉稳的叶宸都趴在桌上,脸颊通红,呼吸绵长,饶逸飞也眯着眼,神识都有些涣散,唯有金旭风依旧神色清明,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醉意。
待所有人退下后,金旭风抬手拍了拍饶逸飞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穿透力:“行了,别睡了,该聊正事了。”
“我靠!金兄啊,你这是什么灵酒啊!下药了吧!”饶逸飞猛地惊醒,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脸后怕地说道,“就算是我神识远超常人,也险些被这酒气冲得昏沉过去,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灵力泡着,又暖又胀。”
“行了,别抱怨了,把叶兄弄醒吧。”金旭风递过一杯冷水,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饶逸飞也并未多言,随即指尖凝出一缕淡金色魂丝,轻轻点在叶宸眉心。
不多时,叶宸便哼唧一声醒了过来,揉着额角晃了晃脑袋,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咂咂嘴道:“这酒劲儿也太足了,差点睡死过去。”
“二位都清醒了吧。来,喝点醒酒茶,醒醒酒。”金旭风将两杯早已备好的灵茶推到二人面前。
叶宸与饶逸飞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清冽的茶气直透四肢百骸,淤积的酒劲如冰雪遇阳般消融大半,神识瞬间清明。金旭风指尖微动,传音入密道:“我们该商议一下三日后,最后一轮的族比的事了。”
“金兄可是有什么想法?”饶逸飞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回音道。
“的确有些想法,不过也有件事情需要饶兄在决赛最后帮个忙。”
“金兄直说便是。”
“好,那我便直言。”
与此同时,湛家一个巨大的监视器前面,显示的赫然正是金旭风的庄园内的情况,一名身着灰衣,面容阴鸷的老者正盯着眼前的监视器。
他正是湛家家主湛渊,身旁的黑衣护卫躬身说道:“家主,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们布置的监控设备?要不要启动院内的诛灵阵,将他们直接抹杀掉?”
“不可!庄内还有叶震天的儿子叶宸,叶家向来中立,与任何一家都没什么过节,一旦叶宸出事,随便一查便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十二族群起而攻之,我们湛家便成了公敌!”湛渊抬手打断道。语气中带了一丝忌惮之意,
“而且,那监控设备是我和族内元丹中期巅峰的长老,将微型摄像头与隔音阵盘一同嵌入庄园梁柱缝隙中的,隐去了所有灵力波动,不会像普通法器和监控设备那样暴露踪迹。且根据我先前感应,他并未有元丹的灵力波动,即便他真的发觉异常,我们便说是为了他的安全,防止赫连家暗中下手,他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那要不要将刚才金旭风与饶逸飞作诗的事情,告知赫连家他们?以免他们.....”黑衣护卫犹豫着问道。
“你就真的这么忌惮他们?还是担心诗句传入他们耳中,引火烧身?”湛临渊转头瞪了他一眼,眼神冰冷,“不过是两句狂诗,也值得你惊慌失措?”
“不!我只是担心这诗中的锋芒会引起赫连家的警觉,到时反咬我们一口!”黑衣护卫连忙辩解。
“哼,最好是这样!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卢玄清那老家伙已经给我传音了,说他有办法能让我们湛家再次参赛,跻身决赛之列!”湛临渊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什么?这怎么可能?第二轮族比已经结束,晋级名单早已公示,怎么还能再加人?”黑衣护卫满脸震惊,失声说道。
“管他呢!他这么做,估计是因为被金旭风淘汰的卢子昂吧,毕竟他那点心思,早已是昭然若揭,那金旭风也不是傻子,想必早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如此行事,我们只需借他的势,在决赛中浑水摸鱼便可。”湛临渊摆了摆手,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
与此同时,赫连家的议事厅内,赫连景轩、那家家主那正雄和金家家主金承业,皆是怒火冲霄,殿内的空气仿佛凝着冰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废物!一群废物!”赫连景轩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你们五人联手,甚至还用了六合合击阵,竟还让金旭风和饶逸飞二人逞了威风!真是丢尽了我们几族的脸!”
那正雄、金承业并肩而立,看着各自垂首侍立的儿子那坤、金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三人眼底翻涌着怒意与忌惮,方才断魂谷一战,金旭风展露的雷霆手段与深不可测的实力,让他们仍旧心有余悸。
此刻面对赫连景轩的雷霆之怒,三人更是浑身发颤,头垂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有额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爸!你放心,我们几人虽然败给他,但无论如何,我们也进入了决赛,决赛之时不就放开所有修为了吗,我不相信凭着金刚不坏神体第六层和九转神魔诀第三转,还不能将他斩于马下!”赫连烁猛地抬头,充满怒火的说道。
“小烁说得在理。不过你现在毕竟还是元丹境初期巅峰,距离中期也仅有一步之遥,这几日闭关苦修,说不定就能冲破瓶颈。反观那金旭风,我可没在他身上察觉到半分元丹境的灵力波动,估计撑死了就是筑元境的巅峰,再强也有限度。”那正雄连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语气带着刻意的笃定,忙附和道。
“可是,他那天的的确确仅凭肉身就一拳将金烈击溃了!还重伤了我两名筑元境中期巅峰的家仆!”金承业皱着眉,想起当时传回来的场景,仍心有余悸的担忧道。
“老金,你是不是怕了?还是说看他也姓金,便心生恻隐了?”那正雄斜睨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那正雄你乱放什么屁!我金承业什么时候怕过谁?我只是担心这小子的邪门手段!!”金承业瞬间炸了毛,拍着案几怒道。
“你们两个吵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窝里斗!”赫连景轩猛地拍桌,脸色铁青的厉声呵斥道。
“不过老金,你不要忘了,当日金烈并未催动灵力抵挡,是在猝不及防之间被他近身的。”赫连景轩压着怒火,语气带着几分轻蔑的提点道,“而且他重伤你金家人之时,貌似也动用了灵力吧?再说了,你的家仆的境界和小烁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说金家的人不如赫连家的子弟。
“这.....”金承业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行了,别这那的了。”赫连景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们三人还有其他事要谈。你们几人这几日抓紧修炼,争取突破瓶颈,决赛上务必斩了金旭风!”
“是!”三人连忙应声,躬身退了下去。
卢家宗祠内,烛火摇曳,映得卢玄清原本慈祥和善的面容,变得阴鸷扭曲,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黑雾。
长老卢凤杰躬身立在一旁,语气带着几分焦灼:“族长,金旭风今日在断魂谷强行淘汰孙少爷,显然是蓄意斩断卢家入局决赛的契机,如此一来,我们制衡上四族的计划岂非要落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魁首之位,再次落入赫连、叶等家手中?”
“哼!他真以为将子昂淘汰,我便束手无策了?只要我还是这斡离部的族长,族比的规矩便由我说了算!他想扫清变数,我偏要给他添几分波澜。”卢玄清索性撕去了伪善的面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冷光,指节攥得咔咔作响,
“立刻联系各家族长,告诉他们我要召开绝密会议。并给除了叶家以外的其他家族传信,就说我有办法让他们先前所有被淘汰的族人,重新进入决赛,人人都有夺得魁首的机会,让他们务必到时支持我!”
“是!”卢凤杰躬身领命,快步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