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林岁身边,用手指在被褥上练习画符的棠溪,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徐海泽这话,分明是故意要把祸事往林岁头上引。
她想立刻冲出去把那家伙举起来扔进门口的河里,但想到还没醒的岁岁,到底还是决定先去捂她耳朵。
然而一转头,才发现林岁已经睁开眼坐起身来。
棠溪:“……”不扔河,扔海里。
喂鱼!喂大鲨鱼!
棠溪气呼呼地想着,肚子都快气成一个球了。
林岁只看她眼里的情绪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想笑。
她撸猫一样挠了挠棠溪下巴:“不气了,我们出去看看吧。”
棠溪顿时被顺毛。
她眯了眯眼,配合地发出呼噜噜声。
没有卡顿,满分!
“噗嗤!”林岁这下是真没忍住笑了。
民宿外。
黎野四人正端着早餐从小厨房那头过来。
一看他们房门外围了许多当地寨民,便觉不对。
等离近了一听,果然,又是那个徐海泽。
徐海泽背对着四人,还在跟寨民解释:“林大师会看相算命,收鬼捉妖也不在话下,她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
话没说完,他屁股就被重重踹了一脚。
踹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大马趴。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旁边的木柱子,还真有可能。
斯星燃啧了一声。
这人好像不打算再装脑残了,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鹿湘知道他在啧什么,斜睨徐海泽一眼,“不一样是脑残?”
郁辞年微微一笑:“不,是脑残加倍。”
黎野:“嗯。”
徐海泽听着他们的一唱一和,眼底一片阴沉。
他真的忍这帮人忍很久了。
徐海泽冷冷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啊,抱歉。”斯星燃懒懒道,“我还以为这儿没人,只有只狗在乱吠呢。”
鹿湘:“侮辱狗了。”
“也是,狗都不如。”
徐海泽忍无可忍地攥紧拳。
又转念想到外面的那群怪物,想到村里人说的洞神……虽然他不知道会有这一出,却也能猜到,这一切绝不是意外。
他只要配合就好。
思及此,徐海泽深吸口气,又一次忍下了。
表情愈发显得高冷:“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林大师她就是料事如神,还是你们要说,她其实没有那么厉害?”
林岁一打开门就听到这句,忍不住想——
得亏无人机收不到信号,这里又没其他摄像头。
不然这会儿观众老爷们,又该就着“究竟是不是剧本”吵翻天了。
同时林岁也意外于徐海泽的忠心。
即使被养鬼人排除在外了,也仍旧如此积极打配合。
不过想想他加入的理由,倒也能理解了。
林岁边想边顺手从鹿湘端着的碗里拿了一个包子。
刚要咬一口,想起自己还没刷牙,便又顺手从郁辞年兜里掏出牙粉,和水一起漱了漱口。
然后才吃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回答:“你说得对,在神的面前,我的确没有那么厉害。”
否则她也踩不进这个坑了。
听林岁承认得这么干脆,徐海泽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倒是王腾达骂了一句:“妈的!我就知道什么狗屁大师都是假的,何况还是个黄毛丫……嗷!”
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痛得王腾达倒在地上,冷汗当场冒了出来。
“再、骂……扁、你!”棠溪威胁地晃了晃拳头。
斯星燃见状,终于明白小土豆之前对他还是挺温和的。
林岁也是哭笑不得。
看样子,棠溪这是把对徐海泽的怨气,都发泄在王腾达身上了。
王腾达也值得。
“那怎么办?”罗如兰也急了,“不给个解释,这些人要赶我们出去。”
村寨四周的浓雾丝毫没有散开的迹象,关严实的大门外还时不时传来类似野兽的嘶吼和抓挠声。
要真被赶出去,他们不就危险了吗?
林岁咽下嘴里的包子,转头问向那群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寨民:“有梯子吗?”
寨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人群中一个胆子较大的青年问:“你要梯子干什么?”
林岁:“看我们能不能出去。”
这些寨民终归朴实的更多一些,尽管嚷嚷着要赶他们走,却毕竟是十几条人命。
要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自然愿意。
很快,寨民们按照林岁的指示,将梯子架在门楼前。
林岁慢吞吞地踩上去,反派们在底下紧张地扶着梯子。
梯子长度刚好够林岁看到外面。
而在她探头的一瞬间,聚拢在门楼外的怪异人影,更加疯狂地抓挠大门,听得人心底发麻。
林岁想看清这些人影的样子。
无奈她眼睛穿透得了黑暗,穿透不了浓雾,眼睛都快盯瞎了也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林岁也只能先干正事。
她在空中画出一张灵符,往这些人影拍去。
金光闪闪的灵符没入浓雾,却像石头扔进大海,悄无声息地被吞没殆尽。
果然……
林岁垂眸想了想,又画出灵符拍向前方的山道。
这回没被吞噬。
但浓雾散开一瞬,又迅速聚拢,坚持不过一秒。
这就没办法了。
林岁叹息一声,低头就想下去。
突听坡上那栋吊脚楼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阿爷——”
昨天让他们进门,又让他们住下的,已经活了上百岁的老人家,死了。
吊脚楼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寨民。
惶恐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弥漫。
“这蒙老平时不是挺康健,挺有精气神的,我昨天傍晚还看到他在河边遛弯呢,怎么说死就死了?”
“而且也才刚过一百岁,还有好多年能活呢。”
“神罚,这一定是神罚,就是他把外乡人带进来的!”
随着这句话落地,本就被堵在外面进不去吊脚楼的林岁等人,一下被寨民们团团围住。
长寿村得洞神庇佑,老人不光长寿,即使七老八十也能诞下子嗣。
这就导致长寿村人口众多,青壮年尤其多。
林岁他们只有十二个人,其中还有不怀好意的,真要硬碰硬,讨不了好。
——不过那也是对其他人而言。
林岁神色自若地扫了眼说是神罚的人。
那同样是个年轻姑娘,看着和蒙玉差不多大,眼神却似乎透着一股老成,一眨眼,又变成纯粹的惊慌与愤慨。
“洞神一向最喜爱我们长寿村,祂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我们长寿村的人,一定就是因为这些外乡人,是他们带来的厄运和灾祸。”
“快把他们赶出去,现在就赶出去!”
群情激愤中,包围圈越来越小。
一双双淳朴的眼睛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只剩求生的本能。
“哥,现在怎么办?”程岳秀紧抓着程峰胳膊,急得快哭了。
程峰拍拍他的手:“没事,一会儿我挡在前面,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
他对弟弟笑着安抚,脸转回去时,又顷刻变得凝重。
恐怕今天就两种结果,要么被丢出去喂怪物。
要么被打一顿再丢出去喂怪物。
正在他思索怎么才能在这两种可能性中保下程岳秀时,一转眸,却见林岁几人全都淡定得很,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可不得兴奋?
斯星燃都开始扭胳膊扭腿了:“好久没和人打架了,是时候找回一下最初的梦想了。”
林岁好奇:“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
斯星燃:“砍人跟切菜一样,走哪儿,哪儿就倒一片的菜刀杀手。”
“……”
想到他开局就是拿着一把菜刀,顶着满身血的样子,林岁沉默了。
果然出走半生,归来全熟。
他仍是那个愉悦犯少年。
可惜还不等他找一找梦想,就听徐海泽冷声道:“林岁,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他声音也不高,却就是让渐渐逼近的寨民停了下来。
徐海泽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你明明会看相算命,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为什么偏偏这次,你看不出来导演弄错了真正闹鬼的村子?”
尽管长寿村在山坳里,却也通了网,有看过节目的年轻人认出林岁,立马嚷囔着附和。
“对对,林岁不是大师吗,为什么还会走错地方?”
徐海泽那队的人亦是惊疑不定。
对啊,他们参加节目前都听过林岁的大名。
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导演说的地方是错的?
难不成之前的一切真是剧本?
可就算是剧本,林岁也该提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而不是任由导演弄错不是吗?
这正是徐海泽想要的效果。
他冷笑着继续说道:“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林岁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你想干什么?难道你真跟林思瑶说的那样,是妖鬼乱世,所以你故意来这里,是要屠村弑神?”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长寿村的人是最信仰神明的,有人想要弑神,无异于戳了他们的肺管子。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气急败坏地敲着地:“难怪外面那些使者迟迟不肯走,还收回了对老孟的长寿赐福,洞神肯定也是察觉到这人的意图,才会发怒!”
“吴老说得对!洞神的使者一定是想抓这个林岁,不把她赶出去,我们村就完了!”
“丢出去!把她绑起来丢出去!”
“……”
霎时间,喊着要把外乡人赶出去的寨民,一致调转枪头,讨伐起林岁来。
在山呼海啸般的嘶喊声中,林岁却是若有所感地望向远处高耸的大鼓楼。
那鼓楼棱角分明,尖顶指着天,檐角展翅欲飞,在雾气中似一团张牙舞爪的雄鹰。
林岁的视线,轻轻扫过鼓楼顶层的一扇窗。
什么也没有。
另一边。
迅速躲回暗影里的人好一会儿才又悄悄往外窥伺。
见林岁没再往这边看,且很快就要被愤怒的寨民淹没,这人唇边满是笑意。
“神女,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了?”
一个清脆的少女音在她身后响起,语气是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沧桑与成熟。
对,只把林岁丢出去喂怪物是不够的。
要把她送进那个地方,让她的灵魂和肉体一起,被狠狠撕碎。
她,以及她背后那股邪恶的力量,才不会再卷土重来。
被称作神女的人点点头:“嗯,去吧。”
只要林岁死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
林岁没有被寨民围住。
她的周围是个个眼神阴戾,杀意如潮水蔓延的反派们。
如果不是林岁一句“再等等”,只怕他们已经冲进人群中大开杀戒。
他们不知道林岁还要等什么,他们试着从被戾气侵占的大脑里分出一丝心神,理智地看待眼前的状况。
随即发现,叫嚣着要把林岁丢出去的寨民,好似被谁压制着,迟迟没能动手。
“都让让,都让让,巫师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林岁循声看去。
一个头发全白,骨瘦如柴的老者被人抬在轿椅上送了过来。
鹿湘蹙眉:“巫师?”
“巫师是当地特有的一种职业,是专门负责和鬼神沟通的人。”林岁神色淡淡。
说话间,巫师已经被人搀扶下轿椅,并喝了口糯米酒。
抬着他来的寨民敬上香、腌鱼、生糯米和茶水。
巫师看他们摆好供品,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村寨上空被雾气笼罩,只透出一点天光。
巫师蹒跚登上河边的木梯,站在高处敲响一面漆黑的大鼓。
鼓声一响,周围一片静谧,再听不见半点动静。
连挠门声都跟着消失不见。
鼓声不急不缓,一下一下笃笃地敲,仿佛在呼唤着什么东西。
远处鼓楼黑檐下的风铃响了。
铃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走来,向巫师靠近。
巫师便在这铃声中,举着芒草大喊:“天啊,地啊,万能的神明啊……”
话说到一半,他开始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土话,跟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似的。
随着他语速越来越快,风铃声也越来越急促,几乎到了刺耳的地步。
徐海泽那队的人都控制不住地捂起耳朵。
却又很快的,像被按下暂停键。
所有声音一齐停下来。
林岁抬头,正对上巫师遥遥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无比阴森,充满恶意。
他慢慢抬起手,指着林岁一字一顿道:“吾,要你,做吾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