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审判日开始行动前,忠诚派已经有序地退入地下避难所。
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仅存的一千五百余名战士沉默地集结——这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但比起原本全军覆没的结局,这个数字又犹如奇迹。
这些战士的动力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涂装。所有的色彩此刻都已被硝烟和鲜血染成统一的暗褐色。
但塔维兹只需要看一看对方的脸,就能立刻说出对方的军团和名字。
其中影月苍狼和帝皇之子的数量最多,吞世者和死亡守卫的数量相对较少——这其中还包括一开始利亚带过来的五十个人,以及后期偷偷从圣歌城各处废墟中搜救出的幸存者。
在这场充满荣耀的誓死抗争中,他们便是最后的忠诚之火。
塔维兹和瑞兰诺正在安排战士们休整。
密闭的空间里沉淀着战场的气息,血腥味,机油味,硝烟味,还有某种说不出焦臭味。
所有人都卸下了头盔,一张张疲惫的面容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显露,干涸的血渍像勋章般凝固在皮肤上。
无论是坐是站,还是干脆躺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抬起头,凝视着避难所的穹顶,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天花板,穿过千米岩层,直达地表,看见正在圣歌城废墟上演的终末之景。
没有人开口询问地面上战友的命运。这个问题太过沉重,答案也太过明显,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哀悼。
但有些问题却是可以问的。
“我们让叛徒吃到苦头了吗?”一名帝子问塔维兹。
“当然。”塔维兹不假思索地回答,“够他们记一辈子。”他嘶哑地笑了起来,“或许荷鲁斯会为此暴怒,不惜掘地三尺也要把我们挖出来鞭尸。”
“那就让他来试试!”战士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笑容。
塔维兹突然伸手按住对方的肩甲,回了一个真心的微笑。
此刻环顾四周,每一张染血的面孔都如此熟悉——这些来自不同军团的战士,早已在战火中淬炼成比血脉更亲的兄弟。
不,不仅是兄弟。
在特意留出来的传送区,利亚拽着佩图拉博突兀地出现在塔维兹面前。
塔维兹的目光在利亚身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地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是兄弟姐妹。
而后,整个世界陷入了一场人为造就的狂暴地震。
连千米之下的避难所都在这可怖的震颤中呻吟,因为没有打扫过,积累在穹顶上的尘埃簌簌落下,在灯下织成一片朦胧的星雾。
不需要任何解释,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战帅的怒火正化作轨道轰炸的烈焰,倾泻在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之上。他吃了那么大的亏,自然不会轻易停手。
他们可以想象刺破乌云的烈焰轨迹如同神明掷下的长矛,橙红色的火球在城市上空接连绽放,将整片天穹染成血色。冲击波横扫过残破的街道,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彻底推倒。沸腾的火焰洪流在街道上奔涌,将一切可燃之物化为灰烬。就连云层也被轰炸撕裂,点点星光冷漠地俯瞰着这场残酷的终焉图景。
震动一波接一波地传来,时而剧烈,时而轻微,但最终还是趋于平缓。
他们知道,圣歌城终将成为一片焦土,但在这片黑暗的地下,在充斥着血腥与机油味的避难所中,仍有心跳声在继续,仍有忠诚之火未被熄灭。
……
当最后一波震动终于平息,整个避难所陷入短暂的死寂时,利亚轻声开口:“结束了。”
佩图拉博突然感觉到握住自己的力量突然一松。他猛地侧头望去,却发现利亚的身影正在迅速模糊。
更可怕的是,整个避难所的时间仿佛凝固——塔维兹悬在半空的手掌,朱克尔嘴角未落的血珠,甚至飘散的尘埃都静止在空气中。
他本能地伸手抓向利亚消散的身影。
他确实抓到了。
但抓到的,却是一只标准成年人类男性大小的手。
它属于一个充满辉光的身影。
“谁——”
佩图拉博的质问卡在喉咙里。
当他顺着那只手抬头望去时,恐惧与震撼如潮水般淹没了他。那光芒中的存在仅仅是注视,就让他感到灵魂被彻底洞穿。无形的威压如山岳倾覆,几乎要将他压垮。
光芒渐敛,压力渐消,光芒中显现出一张完美之貌。
光芒依旧在对方周身流转,却已不再刺目。
佩图拉博终于得以看清眼前的存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男人,他所散发出的力量超乎想象,他的眼神蕴含着超越凡人理解的深邃智慧,他的面容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尽管周身仍萦绕着神圣的光晕,尽管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但无可否认——这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本质上依然是人类。这个认知让佩图拉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对方的嘴唇并没有动弹,可佩图拉博却听到了一个完美之音。
+佩图拉博,我终于找到了你+
他知道我的名字。佩图拉博惊讶地想。
“你是谁?”
+我是泰拉与人类的帝皇,也是你的创造者和你的父亲+
帝皇将手搭上他的肩。
看到亲爹,按理说,佩图拉博应该喜悦的。
但他在父亲的辉光照耀下摇摇欲坠,一股说不清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压力,让他想要跪在帝皇的面前。
在曾经的剧情线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满怀谦卑地跪在父亲的面前,甚至为此感到热泪盈眶。
但现在,佩图拉博只是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人。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很好,待你离去,他们的命运之河自会继续流淌+
“走?走到哪去?”
+回到你应有的命运之中+
佩图拉博沉默了片刻,突然激动起来:“那利亚呢?为什么她消失了?”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自然归去来处+
“她去哪了?”佩图拉博的怒吼在静止的时空中格外刺耳。
+一个连我也无法触及之地+
这个回答让原体哑然。
如果帝皇说的是“以佩图拉博的力量都无法抵达的地方”,那么,原体多少会争辩几句。可当参照物变成面前之人,他一下子无话可说。
因为佩图拉博清楚意识到,帝皇远比自己强大,而且是在各方面都远胜于他。
“那我呢?”这个问题既是在问神明般的父亲,又像是在追问那个消失的身影。
+我说过,你有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是什么?”
+与我同行,为人类服务+
这个崇高的答案却让佩图拉博露出苦笑。
你瞧,光是保护那些战士,就让利亚和佩图拉博殚精竭虑,更遑论要关注和服务一整个种族?
这条道路的艰难,光是想象就令人窒息。
“我……我不认为我能做到。”他罕见地示弱了。
金光中的存在目光微动,但那并非苛责、遗憾或失望,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东西。
就像一位铸剑大师注视着自己锻造的利刃,既知晓它的锋芒,也理解它的局限。
+那么,换一个说法+
+你是否愿意完成我予你的使命,以换取与那位旅人再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