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渐渐散去。
维吉尔站在那里——或者说,勉强站立着。
他的影子被钉在逆卡巴拉树的褶皱里——那把刀,他的刀,此刻成了他的另一根脊椎,刀刃插进树干深处,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把陪伴他多年的武器如今成了他最后的依靠,刀身上映出他破碎的倒影。
他的身体比但丁记忆中更加消瘦,惨白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的裂纹,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那些裂纹从脖颈蔓延至手腕,像是某种诅咒正在蚕食他的存在。
他的眼下泛着不健康的青黑,嘴唇干裂,曾经如坚冰般锐利的蓝色眼睛如今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浑浊而黯淡。一头银发失去了往日月光般的柔顺光泽,凌乱地垂落在脸侧,像是某种深海生物垂死的触须。
曾经笔挺的深蓝色大衣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衣摆破碎,边缘焦黑。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双手——它们正在缓慢地消散。
细小的、银白色的颗粒,从指尖开始逃逸,像冬日呵出的雾气,升腾,然后消失在某种不可见的引力场中。维吉尔看着自己的手,曾经握剑的手,斩断过无数恶魔咽喉的手,此刻正在空气中缓慢溶解。
这就是真实的他——不再是那个追求完美力量的恶魔,不再是那个将输给但丁视为耻辱的斯巴达之子。
他只是一个破碎的、虚弱的、正在消散的存在。
“维吉尔。”但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轻得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墙壁。
维吉尔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移向插在地上的阎魔刀。他靠着它站立,感受刀柄纹路抵着掌心。这把刀见证过太多旅程——穿越魔界的寒夜,斩断亲情的纽带,如今又支撑着他破碎的躯体。
这也是他仅存之物。
一阵剧痛突然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维吉尔猛地咳出一口血,单膝跪地。阎魔刀发出嗡鸣,似乎在回应主人的痛苦。
“维吉尔!”
但丁冲了过来。当他的手搭在他肩上,温度透过衣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维吉尔能感觉到那只手的颤抖,那种颤抖传递着某种他从未在但丁身上感受过的恐惧。他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在半月后又一次相遇。
维吉尔突然怔住了——但丁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那是如水流淌着的情感,是他曾嗤笑为软弱的液态光芒,也是一剂要人命的毒药,令他的灵魂颤抖不已。
这也是真实——一个真实的但丁。
“你看起来糟透了,老哥。”但丁说,嘴角试图扬起他标志性的痞笑,却在中途崩溃成了某种扭曲的表情。
维吉尔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乎的输赢,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结果。
他赢得的是一场但丁甚至没有意识到的战争。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隐秘战争中,他的武器从来不是阎魔刀的锋芒,而是每一次重逢时,面对但丁眼中闪烁的喜悦,他刻意扬起的讥诮嘴角;是当但丁近乎哀求地劝他放弃追求力量时,他转身时大衣划出的冰冷弧线;更是他抛下一切跃入魔界裂缝前,毫不犹豫地斩向但丁伸来的手掌的一刀——那一刀劈开的不仅是血肉,更是所有未说出口的挽留。
这些伤痕比任何武器造成的创伤都要深刻,因为它们精准地凿穿了但丁灵魂最柔软的褶皱。在维吉尔自己都没意识到前,他已经不自觉而又无比精准地伤害着他的兄弟。每一次拒绝,每一次嘲讽,每一次背弃,都将但丁炸得遍体鳞伤。
而最残酷的是,他还要再一次伤害他,尽管这次并非他所愿。
“你总是这样,”维吉尔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多愁善感。”
但丁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个表情维吉尔再熟悉不过——每次他故意说些伤人的话时,但丁都会露出这种介于愤怒和受伤之间的表情。多么容易预测,他的弟弟。多么容易伤害。
“闭嘴吧,省点力气。”但丁说着,一只手环过维吉尔的肩膀,试图扶他起来,“我们需要——”
“没用的。”维吉尔打断他,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左手,现在已经到了手腕处,“当破碎者和超凡者合二为一,死亡也重新回归。这是现实。”
但丁的手收紧了一下,维吉尔能感觉到他的指甲几乎要嵌入自己的肩膀。
“总有办法的,”但丁说,声音低沉而固执,“总有办法的。”他重复着,不知道要说服维吉尔,还是说服他自己。
维吉尔却感到疲惫如潮水漫过颅骨。
不是身体的疲惫——那已经超越了疲惫的范畴——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倦怠。他厌倦了,厌倦了这个追逐、重逢、分离的循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死亡选择此刻降临,因为它看透了他。
看透了他最隐秘的真实。
维吉尔在乎与但丁间的分歧,在乎但丁不认同的愤怒眼神,他在乎每次败北后但丁眼中转瞬即逝的怜悯,更在乎自己总是在但丁眼中呈现出不够完美的姿态……
他在乎得如此之多,甚至超过了对力量的追求。
“但丁。”维吉尔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叫出这个名字,没有嘲讽,没有挑衅,藏起所有的锋芒,只剩下简单的称呼,如同他们还是孩子时那样。
“该说再见了。”
……如果断在这里会有人打死俺吗……
“快点快点快点,大小姐!老祖宗!姑奶奶!……维吉尔要碎了啊啊啊啊啊啊!!!”格里芬在人群周围疯狂盘旋,翅膀拍得呼呼作响,尖叫声几乎要把整个空间撕裂。
“闭嘴吧你!别吵!”利亚怒喝一声,阴影触手猛地甩出,像拍苍蝇一样朝格里芬抽去。
梦魇这次学精了,一个灵活的侧翻躲开,嘴里还不依不饶:“你倒是快想办法啊!他真的要没了!你看他的手!你看他的脸!他整个人都在掉渣啊!!”
利亚没空理它,她正咬着牙,把所有能想到的治疗手段一股脑砸在维吉尔身上,甚至掏出一瓶系统出品的“全面恢复活力药剂”,掐着维吉尔的下巴直接灌了进去。
“可恶!怎么会没效果!”
维吉尔的身体仍在缓慢崩溃,像被风化的雕塑,一点点剥离成细碎的灰烬。
这不是普通的伤势,不是魔法能修复的损伤,甚至利亚不清楚,如果这样化作灰烬,到底算不算死亡。
“他的伤,只能通过吞服魔树果实来恢复,这也是为什么尤里曾会切开封印,把魔树带到人界来的原因。”一旁的崔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
但距离果实成熟,至少还有半个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