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财叫人拼命追上去,马的蹄子都要跑得冒烟了,这才赶上了。
庆义他们收到了福财的话,故此加快脚程往南京赶去。
从长安到江南,最快也要十几日。
而在南京,谢凌他们还在暗查汪家的隐田,这并不是一件易事,若被汪家发现,加上汪敛光一事,对方极容易反扑。
谢凌他们只好小心暗查,故此以至于进度极其缓慢。
但很快,向鼎臣便从各方面感受到了汪太后的施压,才刚来江南没多久,连拳脚都没法施展。
但是前些阵子,还是让他们清查到了汪家的一些隐田。
这些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汪格非的人毫无觉察。
故此谢凌向鼎臣后便又派人先去暗中清查周边郡县,最后再谋算这些世家。
这些日子,谢凌都在衙门每日处理诸务。
青雾则被派去干些杂务活了,但谢凌没有赶她走,已是让她非常知足了。
十几日已经过去。
谢凌几乎想不起来上回的事情。
他的上司来了南京后,情况比先前稍微好点了。
有那么几日,谢凌都跟着向鼎臣出去应酬,觥筹交错的,渐渐对这个江南官场也是摸清楚了。
……
正月快结束的时候。
山东青州是此次受灾最重要的地方,慕容深与随行官员与民同食同住,又命驻军铲雪开道,以硫磺融雪,两日则通漕运,使得后续的赈灾粮食得以准时抵达。
慕容晟仗着自己官大几级,将又脏又累的时候都交给慕容深来干,等到事快做成了,他再出现。
慕容晟也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的天灾,因慕容深及时做了准备,竟减少了一半的伤亡。
待灾情控制住后,城门挂起庆功红绸时,慕容晟便早早换上簇新的锦袍,周围的官员都跟着吹嘘他的劳苦功高。
山东雪灾也正式告一段落。
慕容深倒是沉得住气,继续组织民夫加固河堤、疏浚沟渠,民生恢复后,又有先见之明,命人调控粮价。
他们又在青州多停留了几天修整队伍,顺便帮助农夫恢复生产,积攒民心。
永宁二十八年的正月,大明国境内并不太平。
先是青州发生百年难遇的雪灾,前线又是和北昭打战,国土一片动荡,但这些却丝毫没有影响京城贵人圈的靡衣玉食。
而远在江南,这里的初春比起京城,却是要来得快些。
庭院梅花凋谢,秦淮河岸的柳树渐渐抽芽。
春天孩儿脸,一天变三变。南京刚回温没多久,又迎来了倒春寒。
不过缓了半月,又雾气笼罩的。
细密的春雨绣花针似的,砸在农地里。
二月初一这天。
寒风轻轻拍打窗棂,苍山今日给公子多添了件衣,而后送着公子去衙署。
而庆义他们便是这天白日策马赶到的府邸。
但见谢凌去了衙署,便只好夜晚再禀报要事,又着人将一些东西给谢凌送去。
谢凌未时三刻收到的东西。
午膳过后,本是官员们午休的时候。
眼见东西是庆义他们从京城送来的,想到可能是与表姑娘有关的,谢凌便二话不说便回到了衙署里供官员休息的静思堂,坐在案牍前,打开了这封厚厚的信笺。
原来是送来的写得表姑娘每日在谢府的动静。
正月十五,表姑娘在府里同大小姐她们闹元宵。
后面又描述了元宵夜当晚京城灯会着火的事情,谢凌心里看得发紧,无比庆幸她没有去凑那热闹。
正月十七,表姑娘去了自己的铺子,查看去年的收成。
正月十九,表姑娘没给大公子的花浇水,是丫鬟代劳的。
谢凌看了,忍俊不禁地笑了,他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不在,总要打发她点事情做,让她能抽空记得他起来,可没想到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她被养得骄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谢凌并无责怪。
正月二十日,表姑娘去了城隍庙……
再往下看了几行,都是记的些普通再不过的琐碎事。
因庆义去没两日,故此可记录的事情就显得很少。
看完后,谢凌一日的疲惫便散去了,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心里是失望的。
他想知道她更多的事情,他离开后的每一天,她都在谢府里做了什么。
再往那信封里探,便见掏出来一幅画像。
书瑶怕大公子伤心,故此命人偷偷画了表姑娘在逛园子的画像,命庆义他们一同送来南京。
只见画了表姑娘在湖边荡秋千的画面,微风吹起披帛,美人婉约,嘴唇嫣红,虽只画意不画形,可见到快跳跃出画上的娇媚来,谢凌便一眼便认出了。
是她。
眼前仿佛出现了画上的一幕。
谢凌的心情好上了许些。
他的手继续往信封里一探。
却顿住了。
没了。
谢凌怀疑是庆义他们搞错了。
庆义他们这次回谢府,阮凝玉应该有继续给他写家书才对,他觉得这是件毫无疑问的事情。
谢凌揉了揉眉心,便让苍山回去问清楚。
结果半个时辰后苍山回来,表情吞吞吐吐的。
“公子,表姑娘的东西,就这些了……”
谢凌坐在圈椅上,翻阅账目的动作顿住了。
“表姑娘这次没给公子写家书。”
“许是表姑娘觉得距离上封家书间隔没多久,没什么好写的也说不准……”
苍山本想宽慰下谢凌,结果越说,头越低了下去,连自己都不能信服这个理由。
谢凌表情纹丝不动。
“她没捎回来一两句话么?”
苍山更是头皮发麻:“没有……”
他也不知道表小姐究竟是怎么了,现在连敷衍公子都不肯敷衍了,她明知公子这般在意她!
谢凌面色有些难看。
他手上的账本瞬间被他丢了出去。
苍山急得忙将账本捡起来,继续给阮凝玉找补:“公子,许是表姑娘现在长大了,就算是公子,也是表兄妹,要避嫌也说不定。”
谢凌脸黑如墨,不对。
家书有什么好避嫌的。
谢宜温谢易墨她们都有给他修家书。
更何况,还是他离开前千叮万嘱她的。
况且书瑶在府里,她不可能不会提醒阮凝玉写家书。
况且庆义还带去了土产,正常人都会写封信表达感谢。
她若惫懒,在信上写一两句报平安也好。
他都帮她想好她最懒的结果了。
可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
这就足以说明,阮凝玉是故意的了。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凌心沉了下去,眉心紧皱。
苍山后知后觉,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他倒是忘了,明日便是大公子的生辰了……
也难怪男人会这么的生气。
若是平时便罢了,可明日便是谢凌的生辰。
谢凌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静静地坐在圈椅上,慢慢地合上眼,他不想再经历激烈的情绪起伏了,他只能尽量克制自己。
他第一反应,是阮凝玉在跟他使性子。
可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离开前根本就没做出任何惹她生气得罪她的事情。
这更让他有些不明白了。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谢凌脸色比锅底还黑。
苍山小心翼翼地将账本放在他的手边,心里又替主子不值。
大公子平素给表姑娘付出了这么多,而表姑娘连句生辰吉乐都没跟公子说。
谢凌深感疲惫。
他忙碌了一天了,向鼎臣给他的任务很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午休的时候还要去揣摩阮凝玉的意思。
可如果不将它想清楚的时候,又会影响他接下来料理政务的事情。
谢凌眉峰蹙起。
故此,他必须想明白。
他开始细细复盘着他离开前的那几日,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谢凌发现,即使已经过去了半月。
自己对那几日的印象都很是深刻,仿佛是昨儿刚发生过,从眼前跳跃出来,可他的感官却又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几乎是将那几天的记忆一一浮现在了脑海里。
谢凌睁开了眼。
他记得唯一反常的是,阮凝玉跟着大家出来给他送别的时候,他一开始没觉得她是在故意躲着他,而是被人挤在了最后面。
最后一面的时候,阮凝玉与自己那么远,谢凌心里其实是不悦的,但这么多人在场,遂没有表示出来。
可现在一想。
她好像并不是在送行那日就开始“躲”着自己。
现在脑中许许多多浮现出来的碎片,一一积累在了一起,这才显示出了端倪出来。
其实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相反,很多。
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隐隐约约地在躲着自己。
只是那时候他太忙,太累,这些想法也只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根本没来得及细想,便又有新的琐事占据了他的脑海。
而现在回想起来。
谢凌的眉拧得越来越紧。
她真的在躲他?
为什么?
谢凌抿唇,又顺着时间线细想了过去。
更令人不能理解的是,他离开前,登上马车向她看去一眼,想与她好好道别。
可阮凝玉竟偏过了眼。
错过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而现在想来,她那一偏眼,显得有些刻意了。
谢凌从未细细回想,现在想来,眉心拧得更深了。
仿佛眼前被迷雾笼罩,差一点,他就要抓住那一缕一闪而过的白光破了谜底时。
他好像因为一心放在她的身上,自我给她辩解,因此而错过了很多很多蹩脚的漏洞。因为在意她,连自己被她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了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衙署的小吏进来通报。
说是向鼎臣现在叫他,跟他去南京知府的府邸拜访知府柯观昌。
谢凌只好起身,先将阮凝玉的事放在了一旁,他坐在椅上疲惫地阖目,揉捏了下太阳穴,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向鼎臣一起过去了。
而因前头出了汪敛光嫖妓杀人的事情后,加之朝廷的人还派人来查。以至于这些日子江南的风气好上了许多,至少官员谈正事的时候再无歌姬坐在官员的腿上。
传闻这南京知府柯观昌也是个喜好风月的,而这次并没有点歌姬来助兴,而是由柯观昌的夫人陪同。
谢凌想到那夜在揽月舫后因喝醉了而产生的一丝自毁想法,酒醒了之后,便觉当真是可笑。
可出现这种程度了,也只能证明他快被阮凝玉给逼疯了。
几人的筵宴上也不缺丝竹声,而后厨则为了招待贵客忙得团团转。
厅内推杯换盏,用的羊脂玉碗,筷子也是由翡翠雕成的,足见气派。
谢凌这次在筵席上,沾的酒也不少,更多的时候以茶代酒,他借故身体不便,也没人为难他。
而这南京知府柯观昌是个难得的中立人,老油条了,向鼎臣带着谢凌便是想拉拢知府,让他帮忙清丈士族土地。
差不多都谈妥了之后。
而柯观昌的女儿柯心月,乃南京出名的一大家闺秀,因眼光挑剔,迟迟没定人家。
谁知今夜她站在厅堂的金漆嵌宝百寿屏后,瞥见谢凌,便觉得惊为天人。
看着宾客里那张风度翩翩的脸,身姿如玉,威仪肃穆,柯心月在江南各地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绝代风华的人物,她在屏风后面看着,看得脸颊晕红,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
而柯心月因是知府女儿,素来大胆,故此她此刻不顾丫鬟的劝阻,居然大胆地出来见外客,借着不知有客在家的理由出来。
“女儿见过父亲,不知这二位是……”
柯心月给父亲福过身后,一双妙目便若有似无地向座席里的谢凌看了过去。
待走近一看,便觉谢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清俊金贵,一时心头更柔。
柯观昌虽不悦女儿的莽撞,但一见女儿出来偷偷看着谢大人,便猜中了女儿的心思。
他又不着痕迹地看向谢凌。
柯观昌原本没有这心思,但他的醉眼瞧见谢凌仪表堂堂,温文尔雅,样样出众,一看便清醒了。他又想到谢凌还是新科状元出身,更别提他出身长安谢氏,名门之后。
他本因为女儿的婚事头疼,心月的眼光再挑剔了,如今见到端坐在下面的谢凌,柯观昌眸光微闪。
再者他最迟明年便要往上迁了,他的女儿未必是高攀谢氏。
柯观昌便起了撮合二人的心思。
察觉到南京知府的目光,谢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