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下午玩得太过尽兴,兴奋劲儿迟迟未散,又或许是初到异地不适应,洛水瑶躺在客栈的木床上辗转难眠。摇曳的烛火将竹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她盯着头顶交错的梁木,数着木纹打发时间。直到三更梆子声远远传来,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困意如潮水般漫上来,将她卷入梦乡。
是夜,乌云不知何时悄然遮蔽了月色,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风涌进窗缝。他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窗棂发出“哐哐”撞击声,枯枝被狂风卷着,在木窗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骤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黛瓦上,顺着飞檐垂落成银亮雨帘,远处闷雷轰隆作响,恍若天边蛰伏的巨兽发出低沉咆哮。
一声炸雷轰然劈开夜幕,洛水瑶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锦被滑至腰间。雷声震得窗纸簌簌发颤,她赤足踩上沁着凉意的青砖,指尖刚触到窗棂,天际便划过一道惨白闪电。雨幕在刹那间被照亮,远处树影如妖物张牙舞爪,转瞬又坠入浓稠的黑暗。
风太大,裹挟的雨滴洒在洛水瑶身上,她费了好大劲才把窗户缝隙合上,方才的睡意已全无。她斜靠在窗边,隔着窗油纸,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心中隐隐不安。
今年雨水反常,各地暴雨连绵不断,不少城镇村落都被洪水冲垮。朝廷虽接连派人赈灾,却也难以抵御这频发的天灾。今夜暴雨来得尤为猛烈,狂风呼啸,雨幕如帘,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歇。只盼这场雨早些过去,眼下正是花农们培育的鲜花盛放时节,经此暴雨,也不知还能有多少花苗存活。若花田损毁严重,这些以种花为生的农户,往后半年又该如何维持生计?
心中纵有万千忧虑又能如何?这等天灾面前,一人之力渺小如尘,唯有祈祷雨势早些停歇。可老天并未遂人愿,雨不仅没停,反而越下越急。许是客栈有门窗未关,狂风呼啸着撞向客栈,震得木门“哐哐”作响,外面的嘈杂声也隐隐传来。
春杏从睡梦中惊醒,听着窗外惊心动魄的动静,匆忙披上外衣,快步赶来寻洛水瑶,轻声唤道:“小姐,你醒了吗?”
“醒了,快进来。”洛水瑶望着门外晃动的黑影,辨出春杏的声音后连忙开口。
春杏得了应允,推门而入,见洛水瑶单薄的寝衣裹着身子立在青砖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衣架旁,抓过外袍上前替她披上,语气里满是关切:“小姐,今夜暴雨天凉,你可莫要着了凉才好。”
“无事,我这也刚醒。”洛水瑶嘴上说着,却乖乖配合春杏披上外裳。
见春杏要弯腰替自己系腰带,她忙伸手拦住,指尖翻飞三两下便将绦带系成利落的结。又随手拢起一头青丝,用发带草草束在头顶,趿上靴子便拉着春杏往门外走。
反正已没了睡意,辗转难眠,倒不如去大厅坐坐,透透气。
与她有着想法相同的人不在少数。
客栈大厅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或坐或躺,低声交谈着,或是皱眉望向门外,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忧虑。
住店的客人大多是途经此地的旅人,这场暴雨一下,行程全被打乱,归期难料。原本规划好的路线、谈妥的生意,约定的会面,全都悬在了这连绵雨幕里,任谁碰上这种事,都难有好心情。
听着楼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去,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不过大家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又继续和身旁的人交谈起来。
洛水瑶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到自家护卫正聚在角落里朝她招手,于是便迈步朝着护卫走去。
护卫们早看到洛水瑶,见她走过来,忙起身行礼,洛水瑶抬手制止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众侍卫已基本熟悉她的脾性,听她这么说,便不再拘礼,乖乖坐下。
洛水瑶接着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莫不是也被吵得睡不着?”
护卫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倒不是,只是这雨下得太大了,我们刚刚出去仔细检查了马匹和马车,见它们都安然无恙才进来。换了身湿衣裳后,也没了困意,想着等雨停了,天差不多也该亮了,到时候再赶路。”
洛水瑶听后,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果真瞧见他们的发丝还带着湿气,这才明白,仅仅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么多事,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反正现在也睡不着,倒不如在这里通通气,舒缓一下心情也不错。”
暴雨如注,雷声轰鸣,远处传来隐隐的轰隆声,像是大地在低吟。客栈里原本的议论声不知不觉间消散,众人都安静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突然,一个人坐不住了,向客栈要了蓑衣披上,便顶着暴雨朝马厩走去。
其他人这才想起,他们马匹和马车还停在客栈,若是被暴雨惊吓,或是淋坏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几个人结伴,也匆匆朝门外走去。
洛水瑶见状,连忙拦住了那几个正准备再次起身去查看马匹马车的人。她开口劝道:“行了行了,外面的雨这么大,要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你们刚刚不是一起检查过马匹和马车了嘛,没什么大碍的,不必一直去看。”
几个护卫听到她这般说,也明白她是关心自己几人,心中微暖,于是再次坐下。
雨势如注,整整肆虐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稍稍减弱。
洛水瑶与众人草草用过早膳,又在客栈里熬过了大半个上午,终于在午后等到雨停。推开客栈大门,潮湿的水汽裹挟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青石板路上满是泥浆,屋檐上滴落的水珠砸在水洼里,溅起朵朵浑浊的水花。
洛水瑶将袍角拎起,避过地上的积水,踏出客栈门槛正欲向路人打听道路状况。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哭喊声,抬眼望去,只见几个浑身沾满泥浆的村民跌跌撞撞冲进镇子,其中一人连鞋子都不知去向,脚底被碎石划出的血痕混着泥水,在身后拖出蜿蜒的痕迹。
“完了,百花庄园完了!”为首的汉子脚步踉跄,看到有人靠近便扑了上去,带着哭腔嘶吼。这喊声惊得两旁屋中的人都打开门张望。
有人闻言,忙迎上去想要将他扶起,却怎么也扶不动,只好低声安慰:“莫急,怎么个完了?你慢慢说。”
那人死死揪着询问的路人,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那些花苞全被暴雨打烂了,后山滑坡还把几户人家都埋了,你快去告诉秦县令,找些人……快找些人去救人呀!”
百花县向来以种植百花闻名,而百花庄园更是全县所有花树的集中种植地。这里培育的花树,不仅引得京中贵族小姐们慕名前来观赏,更是带动了整个县的经济发展,是县里大部分人赖以生存的生计来源。如今一场暴雨,不仅将所有花苞尽数打烂,这场天灾让他们今年生活没了着落,如今还伤了人,怎能不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