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升没有去饭堂,也没有出去觅食,在空空荡荡的会场里头,点起几根蜡烛和一盏油灯,伏案奋笔疾书,把傅嘉九的会议记录和自己的会议笔记摘抄下来,然后凭着记忆把会上的争论也一一写下,最后整理成一份材料,这些材料贵州根据地自己要拿来研究归档,同样也要抄送一份送去江西本部审查研究,若是有可用的经验,还要向各个根据地推广。
桌上咔哒响了一声,打断了米升的思路,米升略带不满的抬头看去,却是两个土碗被搁在桌上,一碗是满得几乎溢出来的粟米粥,一碗是几个玉米棒子和一个烤番薯,桌旁的傅嘉九从怀里掏出个鸡蛋,吹着气按在桌上:“老米,再忙也得先把饭吃了,饭堂里头还煮了鸡蛋,算是给咱们加餐了。”
米升微微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时间紧,任务重,能省一些时间就省一些,今天吵了一天都没吵出个结果来,晚上估计还得接着吵,我也得做些准备才能有舌战群儒的底气嘛。”
傅嘉九笑了笑,眯着眼朝米升正在誊写的材料看了一眼,问道:“老米,整风肃纪这事,你之前也没有跟我提过,但是看你准备的材料,不像是临时起意…….是不是江西本部执委那边有什么指示?”
“老傅,本部执委派人送信传信,一直等咱们委员会凑齐了一起传达交接的,就算有什么事咱们凑不齐,执委的特派员也会专门一个个找人,当面传达到位,这也是组织纪律!”米升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说道:“所以啊,本部执委若是有什么指示,我知道的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和整风肃纪有关的,我也和你们一样,就收到了一个《关于各个根据地自行开展整风肃纪运动的原则标准和纪律规定》这份文件。”
“不过这整风肃纪的事,确实不是临时起意,收到江西那边的消息之后,我就已经盘算着整风肃纪的问题了,咱们贵州根据地人员复杂,部队分散,之前忙于应对围剿,也没时间和精力全力去整顿,贵州根据地又是各个根据地里最为艰苦的一个,纪律作风,思想观念上积累的问题数不胜数,已经开始影响到我们的政策执行和民心军心了。”
“老傅,你事管民政工作的,对此感受应该是比我深的,整风肃纪已经到了不得不执行的时候,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空闲,是着手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米升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道:“但是我也只有个粗略的想法,连个计划都没攒出来,这次放在会上说,也是准备让大伙一起好好讨论讨论,集思广益弄个计划出来。”
傅嘉九面色微沉,犹豫一阵,忽然出声道:“向贵阳方向压迫的部队……调回来吧!”
米升有些讶异的看了傅嘉九一眼,有些疑惑的说道:“老傅,怎么突然说起调兵来了……”
“整风肃纪,要打击抱团和山头的情况,利益受损最严重的,是那些苗人出身的兵将和干部!”傅嘉九冷声道:“坦白跟你说,我怕他们会闹事!”
“说实话,我也是怕他们闹事,所以贵州根据地的苗兵,大多数都跟着大军一起向东去了,把他们调走,留在大定府的也就几百人…….”米升眉间微微凝了起来:“老龙虽然和我们有冲突,但还是识大局的,有他压着,几百号人翻不出风浪来。”
傅嘉九却摇了摇头:“老米,你毕竟是外省来的,到了贵州主持工作,碰到的就是咱们草堂会里苗汉抱团求活的情况,对苗汉之争不如我这从小在贵州长大的认识深刻。”
“你们在江西能够接触到的异族,要么就是侗、猺这些小族,一族可能也就几万人丁,生活艰苦,许多还处在茹毛饮血的状态,自然也没法形成稳固的文化和政权体系,对朝廷和官府的统治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依附于强者,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环境,很容易就能同化,本部在江西搞迁山扶贫,把那些夷民从山上迁入平原,分给田地、教授耕种,过不了两代,这些夷民就会和汉民无异了。”
“要么,就是满清军队里的满人,但满人是个生造的民族,从前明洪台吉创制满族至今,还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而已,其虽然有一定的文化传统和政治体系,但其根基是浅薄的,若是没有满清朝廷以满城强行隔离满汉,满人早就已经是涓流入海,被咱们汉人同化了,满清入关才多少年?就有多少满人连满语满文都不会了?”
“老傅你分析的是…….”米升赞同似的点点头:“侯先生也曾与我说过,只要满清朝廷放开满城,满人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大批汉化,或许会有少量的满人还留着辫子、穿着满服,也不过是和咱们汉人里头那些卫道士、老学究一样的人物,是被大众当作谈资猴戏来看待的。”
“有些人或许会在舆论场上大吵大嚷,或者暗搓搓的搞些小动作来夹带所谓的满人文化,实际上不过是借此争权夺利而已,满州族这么一个生造的民族,必然是要走向实际上的融合和消亡的。”
“侯掌营看得深远……”傅嘉九微笑着点点头,面色忽然又严肃了起来:“但是苗人不一样,苗人相比于满人或侗、猺等族,更类似于蒙古族,是一个拥有统一的文化传承、民族历史,稳固且悠长的独立于汉地的政治体系和组织架构,并且拥有自己的语言乃至文字的民族。”
“而苗人的历史长达数千年,比蒙古族更加悠长,苗汉之争,自然也就比汉蒙之争更加悠长,可以说是从上古时期就冲突不断,苗人之中便有传说,苗人原本是聚居在汉人地区,就是在数千年间,被汉人驱赶到这西南群山之中的,若是传说为真,这可是数千年的血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