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西山隐没身影,只剩下一片晚霞挂在空中,半幅天空映得通红,半幅天空却挂上一轮弯月,几点星光闪闪烁烁,渐渐的又失去了光芒,天空缓缓被黑暗吞噬,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龙九峒立在府衙前,看着远处的晚霞渐渐收束,被黑暗一点点的吞没,双目之中却闪烁着一团火焰,背着手沿着府衙前的大街缓缓走着,这场扩大会议刚刚休会,放参会的人员先去用饭,府衙里准备了简餐,但龙九峒满肚子的脾气,实在不想再在这府衙中待下去,一散会便径直出了府衙大门,连饭都不想吃上一口。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龙九峒不用回头就能从这些脚步声里分辨出是何人,这些常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苗人将领,步履显得有些凌乱而急促,一人几乎是快跑似的奔至龙九峒身后,低声说道:“龙委员,今天是吵了一天都没吵出个结果来,可看会上的情况,米委员和傅委员态度很坚决啊,要带着队伍去云南,要搞整风肃纪,不管咱们怎么反对都没用。”
“我看明天再吵不出一个结果,他们怕是会强行要投票,搞少数服从多数了,以会上的情况看……到时候咱们的票数恐怕不会占优的…….”
“他们是早就串通好的!”喀香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龙九峒回头看向他,他的脖子上缠得跟个粽子似的,面色涨得通红:“龙委员!米委员和傅委员怕是早就私下勾连了,在会上就抱起团来对付您,呵呵,他们还好意思说什么山头、什么抱团,看他们会上那一唱一和的模样,我看他们才是最大的山头!整风肃纪,为何不干脆先整了他们自己!”
龙九峒脚步一顿,周围的苗人将领传来一阵“就是就是”的附和声,龙九峒回头看向府衙方向,身上忽然发了一阵痒,龙九峒伸手摸去,抚过的每处肌肤几乎都布满了伤疤。
“关键是,此番整风摆明了是要冲着咱们苗人来的!”一名将领凑上前来说道:“说什么山头、什么抱团,咱们苗人谁不是互帮互助、互相扶持的?谁不知道我们苗人比外人更团结?米委员在会上说得堂堂正正,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关键是,把我们这些苗人拆散了、分割了,然后他们想做什么?”喀香卡目光之中满是担忧:“汉人驱苗拓业持续了数千年,大明也杀苗,大清也杀苗,吴周也杀苗!红营能例外?谁知道这整风肃纪,是不是就是红营驱苗杀苗的手段?”
龙九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凝重,双目缓缓扫过一众苗人将领,忽然轻声一叹:“红营在江西的整风肃纪,连石含山里出来老人都有因为违纪而被开除的事,若是米教导拿着军法规纪一个个查过去……你们这些人,要么是包庇,要么干脆就是自己违纪,谁找不出问题来?”
众人顿时一静,喀香卡咬着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米教导的性子大伙都知道,只要认定的事,那就是一定要做到底的,谁的面子都不给,军纪法规的大棒子挥下来,必然是要整倒一片的!”
“喀香卡说得对!”一名将领出声附和道:“咱们这些苗人,从以前到现在,能找出几个没有违反纪律的?特别是以前在乌蒙山山区搞游击,各部分散开来,十几个人,甚至一两个人就是一支队伍,谁能保证下头的弟兄时时刻刻就能守着纪律的?咱们又不是神仙,没法跟着每个人都盯着不是?若是翻起旧帐来,从兵到将,哪个是干净的?”
“所以……就算我不准你们去闹,你们自己也会闹起来…….”龙九峒喃喃自语一句,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手里还有多少人马?”
喀香卡面上一喜,赶忙上前一步道:“大部分人马跟着往东向贵阳方向压迫而去,不过留守大定府的苗兵组织起来,大概能有个七八百人左右,苗人弟兄都听咱们的,刀山火海也能下!”
“什么刀山火海,不要乱来!”龙九峒瞪了喀香卡一眼,语气有些愤怒,劈头盖脸的教训道:“都是红营自家的兄弟,你想做什么?当年草堂会崩散,咱们惶惶不可终日,那时候傅委员没有跟着别人跑了,米委员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咱们,带着我们一路往西,我们现在和他们是有冲突,但这份生死恩情,咱们也不能忘了!”
喀香卡被斥责得头也抬不起来,悻悻的退下,龙九峒长出口气,背着手立在原地,抬头看着黑夜无光的天空呆立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是幽幽一叹,吩咐道:“把能找来的人都集结起来,等会用了饭还会继续开会,你们带着人包围会场!”
“我来和米委员、傅委员他们谈谈,委员会要统一意见,一起下个命令,整风肃纪不能搞,云南也不能去,我们…….往遵义府发展,那里是土司故地,苗民众多,只要去了遵义,江西来的那三千汉兵,也就压不住我们了!”
“委员会也要加人进去,既然江西本部执委已经扩充到七人,那我们贵州委员会也要扩充到七人!”龙九峒扫视着那些苗人将领:“事急从权,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平日里能走流程的事,还是要尽量走流程。”
“还有,我给你们下一道死命令,不管什么情况,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都是红营自家的兄弟,兄弟不和吵嚷殴斗都是常有的事,可动了刀见了血,就是不死不休了!谁要是违抗这道命令,我第一个亲手斩了他!”
一众将领自然领命,便行礼各自散去,龙九峒默然着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巷之中,又抬起头看向天空,看着月亮和星光渐渐被一缕缕的黑云遮挡吞没,不由得长叹一声:“是非对错……谁说的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