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铺着一层防潮的油纸,已经泛黄发脆。周小小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里面整齐摆放的物件:一叠用红绳捆着的成绩单,几张泛黄的奖状,几枚褪色的校徽,还有一对小小的银手镯。
\"这是...我的小学成绩单?\"周小小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张已经发脆,但上面\"周小小\"三个字依然清晰。她翻看着,突然笑出声:\"哥你看,我三年级数学才考了68分!\"
周成业凑过去看,也忍不住笑了:\"难怪那天你躲在柴房里不敢回家。\"
\"你还记得啊?\"周小小眼睛亮晶晶的,\"后来是你偷偷给我补课,期末考试我考了92分呢!\"
周成业拿起那对银手镯,轻轻摩挲着上面刻着的花纹:\"这是妈留给你的,爸一直收着,等你出嫁那天给你。\"
周小小的手突然停住了,她拿起油纸下面压着的一个信封,上面用毛笔写着:\"成业、小小亲启\"。
\"是爸的字...\"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周成业接过信封,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信封很薄,但拿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
\"成业、小小: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有些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们。
你们的母亲梅并非因病去世。1967年冬天,她为了保护一批重要文物资料,被造反派追捕。临行前,她把你们托付给我,说'向阳处见'。这一别,就是永诀。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梅可能留下了什么。她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县城老图书馆的阁楼,那里有一间朝南的小屋,阳光总是最先照到。
孩子们,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就去那里看看吧。但切记,安全第一。
父 志远
1975年秋\"
信纸从周成业手中滑落,飘到炕上。屋子里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鸟叫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周小小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所以妈她...是被人害死的?\"
周成业没有立即回答。他弯腰捡起信纸,又仔细读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折好放回信封。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给自己时间思考。
\"哥!\"周小小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我们得去找!妈可能还留下了什么!\"
周成业按住妹妹的肩膀:\"冷静点。这事没那么简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爸写了'安全第一',说明可能有危险。\"
\"可那是妈啊!\"周小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们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周成业把妹妹搂进怀里,感觉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像极了记忆中某个遥远的傍晚。
\"我们会去的,\"他轻声说,\"但不是现在。得先做好准备,打听清楚情况。\"
周小小在他怀里点点头,抽泣着说:\"那...那我能看看妈的照片吗?\"
周成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从书里找到的照片,递给妹妹。周小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双手捧着照片,贪婪地看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女子。
\"她的眼睛...和我的一样,\"周小小轻声说,\"哥,你看是不是?\"
周成业低头看了看,确实如此。照片上年轻的母亲有着和妹妹一样明亮的杏眼,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扬。
\"嗯,很像。\"他柔声说。
周小小把照片贴在胸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着她。
\"哥,我们明天就去县城看看吧,\"她突然说,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就只是去看看,不轻举妄动。\"
周成业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
\"我答应你。\"周小小认真地说。
夜幕降临,兄妹俩简单吃了晚饭,却都食不知味。周小小早早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周成业坐在炕边,借着油灯的光亮反复读着父亲的信,眉头紧锁。
\"哥,\"周小小突然开口,\"你说妈保护的是什么文物资料?\"
周成业摇摇头:\"不知道。但既然值得她用生命保护,一定很重要。\"
\"会不会...和那场运动有关?\"周小小压低声音。
周成业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墙壁。这年头,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周小小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巨大的影子。夜风拍打着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寂静。
周成业吹灭油灯,在黑暗中轻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周小小\"嗯\"了一声,却依然睁着眼睛。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画出一方银白。她盯着那片光亮,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周小小终于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她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子站在向日葵花田里,朝她微笑招手。她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天刚蒙蒙亮,周成业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煮了一锅粥,又烙了几张饼。等周小小揉着眼睛起来时,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了。
\"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发。\"周成业递给妹妹一碗热粥。
周小小捧着碗,热气熏着她的脸:\"哥,你一晚没睡?\"
周成业摇摇头:\"睡了一会儿。\"实际上,他几乎整夜未眠,一直在思考今天的行动计划。
两人匆匆吃完早饭,周成业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些干粮和水壶。他又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证件,确保万无一失。
\"走吧。\"他锁好门,对妹妹说。
清晨的村庄还很安静,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路上偶尔遇见早起的村民,互相点头致意。兄妹俩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沿着小路向村口走去。
\"成业!小小!\"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两人回头,看见张婶挎着篮子快步走来。
\"这么早去哪儿啊?\"张婶笑眯眯地问。
周成业神色如常:\"带小小去县城医院复查,她最近老是头疼。\"
张婶关切地看着周小小:\"哎哟,那可不能耽误。来,拿着这几个鸡蛋,路上吃。\"她从篮子里掏出几个煮熟的鸡蛋,硬塞给周小小。
\"谢谢张婶。\"周小小接过鸡蛋,心里一阵愧疚。张婶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却不得不撒谎。
告别张婶后,两人加快脚步。走到村口时,周成业突然拉住妹妹,躲到一棵大树后。
\"怎么了?\"周小小紧张地问。
周成业示意她噤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正和几个村民说话,不时朝村口张望。
\"是公社的刘干事,\"周成业低声说,\"他怎么这么早来村里?\"
两人等了一会儿,见刘干事没有离开的意思,周成业决定绕道而行。他们穿过一片麦田,从另一条小路出了村。
走到通往县城的大路上,周小小才松了口气:\"哥,你觉得刘干事是冲我们来的吗?\"
周成业摇摇头:\"应该不是巧合。可能有人注意到我们在打听老图书馆的事。\"
周小小脸色一变:\"那我们还要去吗?\"
\"去,但要更加小心。\"周成业目光坚定,\"爸留下的线索,我们不能放弃。\"
两人沉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路边的野花在晨风中摇曳,露珠晶莹剔透。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清晨,却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
走了约莫两个小时,县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周成业带着妹妹拐上一条小路,避开主城区的检查站。
\"老图书馆在城西,\"他低声说,\"我们从后巷绕过去。\"
周小小点点头,紧紧跟着哥哥。随着距离的接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沁出了汗。她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发现,但冥冥中感觉,他们正站在某个重要真相的门前。
而门后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光明,也可能是危险。
城西的巷子窄得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走,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周成业走在前面,脚步放得极轻,每过一个拐角都要先探出头张望。周小小攥着口袋里的鸡蛋,蛋壳被手心的汗濡得发潮,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老图书馆的后墙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黑的叶子间露出几块青灰色的砖。周成业指着墙根一处不起眼的侧门:“从这儿进去能到阁楼楼梯。”门是老式的挂锁,他从布包里摸出一根细铁丝,三两下就挑开了锁芯——这手艺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推开木门时,铰链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两人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没动静,才闪身进去。
里面一股霉味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出亮闪闪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周成业从布包里拿出火柴,划亮一根,借着火光看清了通往阁楼的木梯。
梯子摇晃得厉害,每踩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周小小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心脏在喉咙口跳得发疼。快到阁楼时,她忽然看见楼梯转角处有个模糊的黑影,吓得差点叫出声,被周成业一把捂住了嘴。
黑影动了动,原来是只老猫,见有人来,“喵”地叫了一声,窜进了堆放的杂物堆里。两人这才松了口气,相视而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悸。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靠墙摆着一排排歪斜的书架,上面的书大多封面残破,字迹模糊。周成业举着从杂物堆里找到的半截蜡烛,照亮了四周——果然有间朝南的小屋,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光。
“就是这儿。”他低声说。
推开门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屋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秘密文件,只有一张旧木桌,一把藤椅,窗台上摆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画出格子状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会不会是爸记错了?”周小小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一层薄灰被扫开,露出下面刻着的浅浅印记。
周成业凑近一看,是朵梅花的图案,刻得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他的心猛地一跳,想起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个“梅”字。他顺着梅花图案摸索,指尖触到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桌腿内侧弹出个暗格。
暗格里只有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盒子。周成业打开盒子,里面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秘密文件,而是一叠泛黄的乐谱,最上面一张写着《向阳处见》。
“这是……乐谱?”周小小不解地看着哥哥。
周成业拿起乐谱,指尖拂过母亲清秀的字迹,忽然注意到每行音符的间隔处都有细小的墨点,不像是无意滴上去的。他凑近窗户,借着阳光仔细看,那些墨点排列得极有规律,像是某种密码。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就是这栋楼,昨天有人看见周志远的儿子在附近转悠……”
是公社刘干事的声音!周小小脸色煞白,手一抖,乐谱差点掉在地上。周成业迅速把乐谱塞进怀里,拉着妹妹躲到小屋角落的杂物堆后,用破旧的麻袋盖住身体。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上了阁楼,手电筒的光柱在屋里扫来扫去。
“刘干事,这儿没人啊。”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仔细搜!特别是那间朝南的小屋,老周的信里提到过!”刘干事的声音透着急切。
杂物堆外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木桌被掀翻,藤椅被踢到一边。周小小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