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叔?您怎么到北平来了?”
门外站着赵家庄的村长,后面跟着赵怀礼和赵锦生。
“付先生,这大过年的……给您拜个年!”
赵青山吞吞吐吐的,半天就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神儿,付宁知道他们这一趟,绝对不是拜年来的这么简单。
“来、来、来,先屋里来,外头齁儿冷的。”
付宁把他们爷儿仨让进来,招呼住在东厢房的王大利给烧点儿开水。
王大利就是三爷这次从小庙带过来的四个大孩子里最大的那个,三爷给他们起名就是捋着百家姓来的。
他们这一拨都姓王,名字就是大利、二利、三利、四利。
倒是好记。
“青山叔,您们吃了吗?我这锅里有现成的窝头,给您捡几个?”
“别、别,吃了,吃了!在怀礼那儿吃了来的。”
赵青山屁股底下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听见付宁说话,腾的一下就蹿起来了。
付宁又拉着他坐下,既然他们不说来意,他也不直接问,转脸跟赵怀礼聊起了家常。
赵怀礼去年大学毕业了,在张君家的帮助下,在北平的一所小学校找到了个工作,为了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
刚上班一个月是八块钱的工资,刨了一块半的房租,三块多的饭钱,再刨点儿衣服、应酬等日常花销,紧紧巴巴倒也把日子过下来了。
这两年年景不好,村里收成极少,他就把家里人都接到北平来过年了,省得走动亲戚,也能省点儿。
赵怀礼又指了指自己的侄子,锦生跟着付宁学过两年英语,但是想考大学底子还是太薄。
“还是我想简单了,他考了两年都没考上,今年我想着让他考考预科吧,兴许还有点儿戏。”
付宁跟着附和,那么多受过完整教育的学生考大学都费劲,赵锦生这么个半路出家的,哪儿那么容易就超过去了?
听着外头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付宁叫付闯带着孩子们先去把灶王爷送了。
屋里人都出去了,赵青山的手在裤子上抓挠了两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踢了赵锦生一脚。
那孩子咕咚一下就跪在付宁跟前,咣咣开始磕头。
“我们这趟来,是有事儿想求求付先生。”
付宁被锦生这一跪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扯着孩子往起站。
“你们说事儿就说事儿,折腾这孩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再难开口的话,说了这头一句,后面就容易多了。
赵家庄今年也是遭了灾了,收成也就是往年的两、三成,而且这个大旱之年,就是想找点儿草根、树皮都没有。
家家都是瞪着眼儿挨饿,有底子的还能数着陈粮下锅,一锅照得出人影的稀汤就是一天的嚼谷。
没有存粮的人家就更难过了,眼看着就只能卖儿卖女、出门逃荒了。
可是附近的地方都一样,谁家都没有多余的粮食,逃荒要饭都没个地方。
“所以我今天上门来,是求先生救命的。”
赵青山说了这句话,低着头不去看付宁的神色。
而付宁愣了一下,笑了。
“叔,您是不是忒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是神仙!您让我救命?我怎么救?我是能呼风唤雨?我是能撒豆成兵?”
赵怀礼看着他有点儿要急,赶紧站起来给他倒茶。
“付哥,我跟我爹说过,要是一家两家,您没准儿还能伸伸手,整整一个村儿,任是谁也没招儿!他就是不死心!”
自从上了大学,现在又上了班,他是成熟了不少,也能看出个眉高眼低了。
“我真是没办法了,怀礼把我接过来了,我是吃上饭了,可是村里那些人呢?临来那天,还有孩子拽着我衣服角儿问,爷爷,你要饭去啊?”
赵青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儿,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到付宁这儿来只是碰碰运气。
拎起茶壶,他也给付宁满了杯茶,“是我唐突了,给您添麻烦了。”
付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问起三爷爷的情况。
锦生说,临来的时候还好,他们家人口不算多的,前年付宁给了些粮食,算是缓了一步,现在还能撑一撑,过两个月就不好说了。
是啊,过两个月才是要命的时候。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难熬,何况现在不可能有余粮。
今年有雨水还则罢了,还能挖些野菜哄哄肚子,要还是旱,可就真是要人命了。
付宁在赵家庄也待了二十年了,跟村里人混的都熟了,有的人家也走动得跟亲戚一样。
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甚至饿死,他也做不到。
“叔,那村里都没有种子粮了吧?”
“基本上都吃了,怎么也得先熬过这个冬天吧。”
“您来一趟,我不能让您白跑,这么的吧,等到今年开春,我出种子,给每家每户按着地的多少给。”
付宁拍着大腿给了赵青山一个承诺。
那老头儿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收获,一个劲儿的叫锦生磕头。
“行了,别折腾他了。”付宁拉着赵锦生不让他跪下,“大过年的,孩子连块儿糖都没吃上,净磕了头了!”
付宁这种子可不是白送的,他跟赵青山说,如果今年是个好年景,他要村里一成的收成。
要是今年还是闹灾,那他就要明年的一成收成。
总之,他不能白给。
一成收成比起雪中送炭的种子算不了什么,赵青山拍着胸脯就替村里人答应下来了。
等着付闯带着孩子们回来的时候,赵家祖孙三个都起身要告辞了。
把他们送走了,付宁还是坐在炕上发呆。
付闯坐在炕边儿的椅子上,琢磨了一阵儿问他:“要不我带点儿粮食回去,给三爷爷他们送点儿?”
“不患寡而患不均,别给他们招了灾祸,青山叔说村里还有两、三成收成,我刚才算了,还能撑上一个月。
到时候种子可以多送一点儿,撑到一季粮食熟了就好了。”
本来该是喜庆欢乐的时候,因为这场看不见头儿的旱灾,整个儿年都蒙上了一层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