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咸阳城的居民们刚打开家门,准备趁今天天公作美晒下冬日的太阳。
但一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昨日,国师府的张苍,在学宫里把三十多位先生打了……
现在学宫紧急停课一天,先生们被接入医馆治疗,而张苍被大王叫进王宫里去了,要他在朝会上给个解释。
“这张苍何等人物啊?一人打三十多个?”
“国师招的府邸管事啊,去年那官员限制条例还是他主持定的呢,当时挂名了刑部副部长,现在是什么官就不知道了。”有消息灵通之人解释了一下,但随即也有些疑惑:“我记得他年岁不大呀,好像才二十来着?他这么厉害?”
这个时代,所有能被称为先生的人,不仅要学识超越他人,武力也得超越他人。
能在学宫的地盘上一人打三十多个的年轻人……
此可谓大将之才!
这个看似离谱的消息,随着一些学宫学子的确认飞速传播。
王宫里。
锦陇带着张苍走了进来。
大殿内,百官同时看向了他。
张苍昂首挺胸,只是手上搀着医馆病人专用的白色布条,表示着他也并不是毫发无损。
“张苍,身体可还无恙?”等他行完礼后,嬴政关心了一句。
“谢大王关心,臣手上破了三道口子,昨日血流不止,现已包扎完好,休养即可痊愈。”
百官:“……”
王座下边的国师位上,李缘默默闭上了眼……张苍今天一定是有意这样的,我不能笑出声拆他台……
嬴政倒是面不改色。
“有御史弹劾你在学宫捣乱,还把二十多位先生打进医馆,你可有要说的?”
“臣冤枉啊!是他们先动手欺负臣的!”
张苍话语上很卑微,但神情却看不出一点害羞的意思:“他们欺负臣年轻也就罢了,还欺负臣只有一个人去,儒家分院里甚至有过三人手持棍棒一起攻击臣之事,若不是王祭酒拦着,今日躺在医馆的怕就是臣了!请大王明察!”
“竖子胡言乱语!”
一个御史顿时暴怒:“先生们只是想与你辩论,你张口就是一句“他们是不是有意反对国策”,有个先生被你气到身体不适,你却咄咄逼人继续说他,其三个弟子害怕老师被你欺负才拿着棍棒上前!”
张苍看着他:“所以也确实干了嘛。”
“你……!”
御史刚想说什么,余光往上看了一眼,顿时改口:“他们只是想要要个解释,为何要把学子们拉入这些事,也是怕学子们太小误事,从未反对过!”
“哦,怕他们误事?”
张苍反问了一句:“难道有谁天生就会某件事吗?不经历风雨,怎能成长?更何况学宫里的都是秦国栋梁,他们迟早要为国出力,如今恰好有件小事可以让他们练练手,有人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实行阻拦之事,这是何居心?还是说,你觉得他们未来不会参与这种国家之事?那你又是何居心?”
御史怒目圆瞪,我是这意思吗?
“莫要转移话题!今日讨论的是你在学宫打人之事!”
“你说错了,非苍打人,只是自保而已。”说起这个,张苍神情有些低落:“苍只是为了天下百姓之事去学宫,那些先生们却认为我欲要违背礼法,多人围堵我不说,还轮流挑战,苍无奈之下只能自我防卫。”
“自我防卫?防卫到把他们打进医馆?”
“难道只准他们对我动手,不准我反击?”
御史看向了王绾,希望他出来戳破张苍的谎言。
身旁,韩非轻声咳嗽了一下。
王绾嘴角抽了抽,大可以不必这样……
看到对方沉默,御史再次质问道:“学宫之地,辩论即可,为何要动手?”
“看来御史耳朵不太好,或者是故意无视我的话。”
“???”
“是他们先动手的。”张苍略显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莫非御史和那些先生有什么私人交易?才让你一边弹劾我却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胡乱职责?大王给你们的权利难道就是如此被你们用于结党营私之争上的?那你这御史当的还真是……”
御史听着这一箩筐的话,心中的怒气值愈发高涨、直到充满。
他走上前去,伸手指着张苍准备和他对骂。
但张苍一脸惊慌的退后了几步,随即迅速抓住他的手、贴身靠前。
下一秒,一个拳头直接打在那御史脸上,紧接着是一个过肩摔,在大殿的实木地板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大王,这御史要打臣啊!”
“……”
看着眼前的一幕,百官好像明白张苍的战绩是怎么来的了。
先扣帽子,然后言语激怒,最后武力解决。
估计学宫那些人是分批上场车轮战的,结果被张苍分批解决了。
地上倒了一个,便再也没人站出来了。
官员和那些先生们可不一样,他们会分析局势,而眼下的局势很明显不利。
骂得赢他的人打不赢他,打得赢他的人估计骂不赢他。
既骂得赢又打得赢他的人肯定有,但这种人不会在这个场合反对张苍的——没看到天天闭关的国师都上朝了吗?这事情很明显和那两位有关啊!
而且李斯和韩非这两个师兄正不断扫视着其他官员……
这意思还用说?
嬴政微微点头,看向其他人:“可还有要说的?”
他的目光主要看向了改革后缩水严重的御史衙门,算上御史大夫和中丞总共才十二人的御史衙门,剩下十一个人都默不作声。
原本有人想起身的,但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既如此,此事作罢。”
当张苍大摇大摆的走出王宫时,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其中,女子的比例远比以往要高。
在张苍进入王宫的这段时间,学宫出来的学子们已经将张苍的目的宣扬了出去。
拯救女童,这让许多民间妇人们想起了自己曾受过的苦。
如今,国师府的大人物居然是因为此事才和先生们打起来的……
看到这个年轻人走出王宫,并且对着他们这些看热闹的百姓说他没事,许多人放下了心。
但张苍离开了,另一个问题却出现在了这些百姓心里。
“你们说,那些学宫先生们,莫不是反对此事才和他打起来的?不然为何要打架啊?”
“就是,张苍先生才这么年轻,那些人辩论也就罢了,还仗着人多打人?”
“可悲啊,身为学宫先生,却在此事上置我们于不顾……”
谈论此事的,多是一些妇人。
路上,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声音,张苍嘴角略微上扬。
……
王宫。
朝会结束。
百官陆续离去,大殿内只剩下了嬴政、李缘、李斯、韩非、王绾五人。
这时,宦者令锦陇从门外带进来一个甲士,对方汇报了正在咸阳城中飞速传播的舆论。
听到百姓已经一致认为学宫那些先生是因为礼法问题阻止张苍,众人一阵沉思。
“王绾,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李缘问了句。
“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一些先生觉得让学子参与这件事可能会引起不好的影响,进而拒绝学宫参与,至于明面上公开反对保护法令的倒是没有。”王绾说:“可下官看得出来,一些人虽然没这么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有多少人?”
“那些先生中,大约有七八个吧,其余的都只是真心为了学子们考虑。”
嬴政接过话头:“这就是张苍想要的。”
“学宫里尚且有人如此,民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他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和对方来一场礼法辩论,便直接以激怒他们的方式把事情闹大。”
“人尽皆知之后,激起女子以及部分心地善良的男子的愤慨,进而引发民间舆论。”
“将此事的重点从礼法上,变成了人们觉得该不该保护女童。”
如果一开始就对百姓说生男生女都一样,那不用想,直接得凉。
后世都有人重男轻女,放到现在来说,九成九的百姓都不会买账。
但如果将天下人对此事的关注重点,变成‘是否该保护女童’这一个小方面,那百姓估计就容易接受多了——因为心狠到彻底看不起女孩、溺死女婴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有了这一次的支持,那以后张苍如果再做出什么事,也容易被百姓接受。
至于打人之事……
“或许只是张苍想表露一下决心吧。”王绾苦笑了一声:“他与那些先生们打架时吼出过一句话:所谓礼法,无非是你们认为不应该改的东西,但你们不代表正确,只是一群仗着地位欺瞒百姓的家伙。”
原本只有几个先生对他不满的,正是他说完这一句话后,才有更多的先生认为张苍太过轻浮,这才加入到对张苍的辩论中。
虽然王绾觉得……有些人确实是张苍说的那样……
嬴政顿了一下:“你去医馆,免得那些先生们听到百姓指点做出什么事。”
本来只是一场辩论,本来只是几个先生心底不认同。
但张苍如此一搞,好像阻拦他的就都是恶人一样,对于看重名声的文人们来说,这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不确定。
在嬴政担忧的时候。
咸阳城一座医馆里。
自李缘把医术带来后,大秦的医疗体系就在医官们的努力下渐渐完善。
咸阳城中,五个医馆可以免费为病人看病——这也是因为如今医疗体系消耗不大的原因,只是维持着这些医馆而已;且医官们只是免费看病、药材依旧要钱。
由于嬴政的王令摆在那,所以哪怕是从宫中出来的太医,也有给百姓看病的时候。
在最大的一个医馆里。
三十多个先生躺满了一个房间,一个太医正带着几个弟子拿这些先生当病例教学——这也是大部分王宫太医的通病,一开始是人手不够要给百姓看病,后来就学聪明了,开始教一些弟子出来,反正百姓看了病也买不起药,我又是拿俸禄的,这么用心干嘛?
这时,医馆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一个另一个坐诊的医官快速走了进来:“外面来了许多百姓,他们……”
他看了看周围床上躺着的这些先生们,大部分伤势都不重,只是淤青红肿之类的,休养几天就能好,少数几个断了骨头。
“他们不知何故,把你们这些人说成了是不顾婴孩死活的恶人,为了礼法忘记了道义。”
“……”
“我等从未干过什么事啊!”有先生一脸懵逼的说道。
但他们终究是聪明人,只是想了一下就把罪魁祸首猜了出来。
“张苍贼子!”
……
张苍在国师府的池塘边站着。
目光看着水面之下的鱼,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把鱼饵时不时扔一些进去。
张苍身形修长,再加上长得也挺好看,这个动作配上微风吹起的衣袍,逼格极高。
“国师。”
张苍看到李缘走来,率先行礼。
“你知道外面那些先生们要找你吗?”
“知道。”张苍点了点头:“找我的同时,他们估计还在一边跟百姓解释,他们只是不愿意学子们参与,并不是反对我。”
“你还真猜对了。”
李缘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们原本打算来国师府的,但在医馆外面就有人忍不住去跟百姓解释了,以至于从医馆到国师府两条街的距离他们走了半个时辰还没走到。”
张苍料到了,这正是他的目的。
不这样做,那些先生们又怎会如此卖力的解释只为讨一个清白呢?
而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会知道,学宫先生们其实也是支持的,侧面把学宫也拉上了自己的船。
只要学宫这个文人聚集之地不反对,百姓自发的反对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李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会被人夺舍了吧?这种既打人、又诬陷,还拉别人上船的阴谋你也干得出来?”
“国师,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你别诽谤啊!”
李缘当即不干了,你说我躺平好色我不说什么,但你说我心黑可不行!
张苍看着他,轻声说了句。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不是您说的吗?”
“让先生们参与为国出力,有何不可?”
“他们想必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却还是在给百姓解释;那是因为他们可以选择不干。”
“只要他们能承受身败名裂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