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临之前,陈国峰请了七天假,带着自己的战友一起回到了王家村探亲。
章文英第一次见到了在来往书信里多次出现的名字“赵兴”本人。
一个高大的、国字脸的南方人,跟照片里的相差不大。
“嫂子好!”赵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叫了一声后,脸倏地红了。
“叫我名字吧。”章文英知道赵兴年纪比自己大,哪里好意思被他叫嫂子。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早就从陈国峰大量的书信里了解了这个人。
被陈国峰称为“拼命三郎”,有危险总是冲在前面,是野战军炮兵连三排的排长。
这次赵兴跟着陈国峰探亲,是来帮忙干农活的。
王中华和章文英身子重、不方便,王老太年纪大了,要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天,需要砍柴、烧炕、腌制大白菜、做玉米面馍馍…光韩世军,根本忙不过来。
赵兴老家在S市,离得很远,老爸在Z省军区,离得也很远,与其回家,还不如跟着陈国峰探亲呢。
更何况,这次他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生大事:相亲。
跟他相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女医生小李,大名叫做李媛。
几个月的相处,章文英跟李媛关系已经处得很好。
一次书信中,陈国峰寄了一张跟战友的合照,里面就有赵兴。
李媛看了照片后,夸奖陈国峰之余,一眼就相中了赵兴。
恰巧赵兴没对象,才有了这次相亲之举。
中午,陈国峰叫上韩世军,几个人来到了镇上的一家饭店吃饭。
王中华第一次下馆子,还是陪人相亲,觉得兴奋又刺激,脸上盖不住的笑容让李媛(小李)羞红了脸。
李媛坐在章文英的右手边,她早就偷偷看了好几眼赵兴,心里满意得不得了。
赵兴傻傻地笑着,也是满意极了,觉得这趟来得太值了。
一顿饭没吃完,章文英跟陈国峰相视一笑,知道,成了。
七天很短,眨眼间就没了。
木柴堆满了柴房,过冬的食物也准备得满满当当。
每天晚上,陈国峰给肚子里的孩子念长征的故事,还对着章文英的肚子教育道:“羽兮,你要谨记,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以后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章文英觉得陈国峰好笑死了,那么小的孩子听得懂什么啊。
离别时,赵兴比陈国峰还恋恋不舍。
“李媛同志,我会写信给你的!”
李媛发现当兵的人心眼子真是实,几天相处下来,居然连说话都不敢离太近。
“赵排长,我等着你的信。”
三个月后,1969年2月8日,赵兴跟李媛结婚了。
婚礼是在J市办的,赵兴的父母从Z省专程赶到h省J市,参加儿子的婚礼。
章文英第一次见识了有父母的婚礼的模样。
为李媛感到开心的同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感到酸涩不已。
她没有其他的奢望,她只希望,羽兮可以见到姥姥、姥爷,而不是像韩世军那样,没了妈妈,韩子钦没了奶奶。
时光飞逝,一转眼,到了三月底,章文英预产期的日子。
她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更让她着急的是,陈国峰临时接了一个任务,居然请不出来假。
她感到无助极了。
“我去找赵兴帮忙!”李媛比她还生气:“什么任务也不能这样啊!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爱人怎么能不在身边?欺负人!”
李媛走了十五天后,章文英再也等不住了,想进医院剖腹产。
“再等等吧,剖腹产伤身体!”
王中华被吓坏了。她总是听老娘跟她说,生娃娃就跟鸡下蛋一样轻松,但,看到章文英这样,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开始抽搐了。
“这么着,找一户人家,把牛绳给砍了,保管,立马生!”王老太煞有介事地向韩世军吩咐道:“你去把刀磨得利索点,晚上就去王炳生家里,把他牛棚里拴牛的绳子砍了。”
“啊?”韩世军拼命摇头,“村支书的牛要是走丢了怎么办?牛就是农家人的命啊!”
当天晚上,下了瓢泼大雨。
韩世军怎么睡都睡不着。
虽然他不信迷信,但是他害怕再拖下去孩子就危险了。
“死就死!”孩子没了,陈国峰还不得要伤心死?这怎么行!
在快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他起床开始磨刀。
唰唰的声音一声声飘进章文英的耳朵里。
“别让他去,明天我就去医院开刀。”章文英对王中华说。
王中华内心矛盾极了,她不想章文英开刀,在她看来,开刀跟送命没区别。
她也害怕韩世军把村支书的牛弄丢了,后果也严重得很。
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或许,牛不会丢?
这么想着,她没有阻止韩世军出门。
她只期望,韩世军能早点回来。
时间过得那么慢,一家子三个女人,没一个人睡得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有动静,王中华大声叫道:“老韩?是你吗?”
“中华姐,是我!文英怎么样啦?孩子还好吗?”陈国峰浑身湿透了,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十来天,他心情糟透了,以为错过了孩子的出生。
章文英听到陈国峰的声音,猛地起了身,想下地,却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痛。
1969年4月20日凌晨两点,陈羽兮出生了,生在了家里的炕上。
一家人始终不知道,是因为韩世军砍了牛绳起了作用,还是陈国峰突然间回到家刺激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孩子发出嘹亮的哭声时,章文英觉得内心酸酸的,似乎,这个孩子她等了一辈子似的。
“不哭了,不哭了,爸爸妈妈都在呢。”章文英流着泪亲着女儿的脸,说来也怪,她立刻停止了哭泣,似乎听得懂妈妈的话。
“真是好孩子啊。需要清洗一下。”王老太很有经验,指挥着两个男人烧开水,做着清理工作。
“我能抱抱干女儿吗?”王中华看着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也想哭,很想抱抱她。
“嗯。”章文英虚弱地应着。
“干女儿啊,我是你大娘,以后长大啦,记得也要孝顺我哦。”王中华小心翼翼地抱过清洗干净裹起来的婴儿,忍不住在她脸庞上轻轻亲了口。
“娘,那头牛,要去找回来吗?”韩世军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头牛,腿肚子一直发着抖。
“什么牛?”陈国峰好奇问道。
韩世军把砍牛绳的事情说了一遍。
“哎呀!我们赶紧去找吧!别再给庄稼祸祸了!”
陈国峰说的话立刻变成了事实。
牛没有走丢,在庄稼地里大吃特吃。待两人找到那头牛时,破坏力已经造成了。
这是这个大家庭为“陈羽兮”的到来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或许被吓到了,没过几天,王中华就启动了。
离预产期还差20天,她就有了动静。
在医院里足足生了三天三夜,终于在1969年5月1日夜里10点半,顺产生下孩子。
一如她所愿,生了一个女儿。
她精疲力竭之余,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文英的孩子生得那么快,她却要受尽折磨?
而且,看过了陈羽兮,再看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这么难看?皱巴巴、头发稀稀拉拉、脸跟猴子屁股似的…
而这个时候的陈羽兮,头发黑亮黑亮,眼睛大大的,小脸白白的,见人就笑…
“哪有你这样的妈?还嫌弃自己的女儿?”章文英笑死了。
“那是难看嘛!不会以后都这么难看吧?”
“哪里难看啦?我就觉得好看得很!”韩世军看着躺在王中华旁边的孩子,趴在床头,柔声叫道:“子钦…子钦…我是爸爸啊,给爸爸笑一个!”
谁知,还没睁眼的子钦一伸手,啪得打在了韩世军的脸上,声音响亮无比。
几个大人先是一愣,而后哄堂大笑。
“完啦,生了个虎妞!”韩世军呆住了,捂着脸,觉得脸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