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走进屋,鼻尖先萦绕起一股淡淡的炭火味。屋里的陈设简单得过分,就一张暗红色的八仙桌,桌面被磨得发亮,边角处有些许磕碰的痕迹,配着四把雕花木椅,椅背上的花纹已有些模糊。墙角燃着一盆炭火,暗红的炭块上偶尔“噼啪”爆开火星,细碎的光映在墙上,暖意融融地漫开来,驱散了他身上一路从边境带来的寒气。
可他却半点不敢放松,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前,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紧,连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眼睛盯着地面青砖的缝隙,那缝隙里积着些微尘,他却像能数清似的——心里头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砰砰”跳得厉害。不知道这次要见的,会是哪位大人。是脾气火爆、动辄就训斥人的张执事?听说他最见不得人办事拖沓;还是据说终年闭关中、从不轻易露面的“先生”?那更是传说中的人物,没人知道他的脾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踩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那声音不重,却带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让屋里的空气都仿佛凝住了几分,连炭火爆开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一个穿着灰布棉袍的老者推门进来,棉袍的袖口磨得有些发白。他头发花白如霜,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上布满皱纹,沟壑纵横,像是被岁月的刻刀细细雕琢过,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故事,看着就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或是街角摆摊修鞋的老人,身上没有半分修士的锐气,反倒透着股烟火气。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深邃而通透,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秘密。王然只觉那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连他藏在袖中、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的手都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更不敢抬头了。
“坐啊,站着干什么?”老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和得像拉家常,手里还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咕噜咕噜”地响,倒添了几分随和的烟火气。
王然心里一凛,脊梁骨莫名一紧——光是这份返璞归真的气度,就绝非寻常修士能有。他连忙躬身行礼,头压得更低了些,几乎要碰到胸口:“晚辈站着就好,不敢叨扰老先生。”
老者也不勉强,自己在主位坐下,提起桌上那把紫黑的紫砂壶,壶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他往小巧的白瓷杯里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热茶,水汽氤氲中带着淡淡的茶香,清冽好闻。他把茶杯轻轻推到王然面前,杯沿还留着一圈浅浅的茶渍:“尝尝,今年的雨前龙井,山里采的,还算顺口。”顿了顿,才慢悠悠地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探寻:“说说吧,这么急着从边境找上来,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王然还是不敢坐,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要把紧张咽下去。他定了定神,才将边境的异动、魔族的踪迹,一五一十慢慢道来。只是他刚说了“龙族”两个字,原本神色淡然的老者突然“噌”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核桃也停了转动,“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滚到了脚边。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平日里温和的皱纹里都透着震惊,声音都带了几分发颤:“你说什么?真的看到了传说中的龙族?”
王然被老者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手里的袖子都攥皱了,像团揉乱的纸。但他还是定了定神,如实回道:“是的,老先生。当时在场的有不少修士都看见了,绝非幻觉。那龙形清晰得很,鳞爪分明,龙须飘动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看身形……都还是些幼年的龙,可那气息却已经十分强横了,连魔气都被震退了几分。”
老者端坐于梨花木椅上,身形虽显佝偻,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看似面色平静,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惯有的淡漠,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扶手处繁复的缠枝雕花,指腹反复碾过那冰凉的木棱,眼底深处藏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像暗夜里跳动的烛火。
他活了近百年,经见过三朝更迭,早已看透世事浮沉,唯独对传说中的龙珠耿耿于怀——那东西据说能聚天地灵气,不仅能延年益寿,更能助人勘破修行桎梏,求得长生。对他这油尽灯枯的年纪来说,这般诱惑,无异于濒死者望见了救命的甘泉。
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躬身站在下方的王然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像被风吹动的蛛丝,细微却执拗:“你确定当真看见龙族了?不是妖族变幻的障眼法?它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有踪迹可循?”
王然垂着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痕,语气带着几分懊恼与惶恐:“回大人,属下不敢欺瞒。我们确实在迷雾森林边缘撞见了龙族,那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金红光泽,绝非妖族能仿造。只是它们实力强悍,鳞片坚不可摧,吐息间便能掀起丈高狂风,寻常法器根本近身不得。我们还没来得及布下天罗地网围堵,它们就遁入密林深处了,派去追踪的弟兄翻遍了周遭七座山脉,连山洞石缝都没放过,也没再找到半点踪迹,仿佛钻进了地缝。”
老者闻言,眉头微蹙,花白的眉毛拧成个疙瘩,心里泛起一阵失落——竟让龙族跑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险些就这么错过了。
但转念一想王然提到的细节,又追问下去,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你说它们是幼龙?身长不足丈许?既是幼龙,为何会在野外争斗?按说龙族护崽极严,莫说幼龙,便是刚成年的龙族,身边也总有长辈看护,怎会让幼崽独自在外?”
老者心里既高兴又有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