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一百块,当真吗?”葛欣不依不饶,继续逗着岑济:“我还真想去挣点钱呐!”
“葛主任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岑济尴尬地摸了摸头。
昨天下午的窘境还历历在目,本来岑济还在发愁秋季开学之后,小学的老师去哪找。
没想到在课堂上那么一闹腾,平日里看不见影子的人才个个都冒出来了。
一大群人从课堂上跟着岑济回了芙蓉生产队,一路上就围着岑济问个不停。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真的吗?
万安公社的人,离跃进大队近的,大多都对新教学楼知道些,一直抱有疑虑的,多是桂峰公社的人。
他们离万安公社还隔了好几个山头,平日出行就不是很便利,只是听说万安有个大队去年开始就发展的挺好,家家户户都不愁吃不愁穿。
不过这也就当个饭后谈资,是真是假,他们还真闹不清楚,谁也没那个闲工夫到处晃荡。
岑济一看,干脆就领着这一群人去了正在建设的工地上转了转。
教学楼二层即将封顶,工地上一片忙碌,江坝和跃进大队的社员们都在忙活着拼模板。
李克道见这么一大群人乌泱泱的过来,赶紧过来招呼,看到是岑济后,又上前打趣:“岑校长又来视察工作了!”
“克道哥,你忙你的,我们一会儿就走!”岑济给他散了烟,笑着挥挥手,示意不用管自己。
“大家请看,这就是教学楼主体,正儿八经的砖混楼,连瓦都不用盖,平顶的!”
“那边建好的,就是教职工宿舍,大队已经跟公社说好了,开学之后立刻通电!”
“西边那排是食堂,全校师生一起吃饭都没问题,对对!我们学校包吃住!”
在工地上一通白活,把这些有志青年们糊弄的晕头转向,仿佛已经身处窗明几净的教学楼里,为祖国农村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了。
但还是有眼尖的人发出疑问:“岑校长,我看这宿舍就八套?”
哟,盲僧,被你发现了华点!
“是的,我们目前测算了一下,学生就这么多,最多也只能安排八个老师参与教学!”
岑济和邱慧娟不用算,以后结了婚,平时就在自家住住得了。
所以这里常住的也就丁小曼和罗大右两户,刘拐子执意要住食堂,所以还有六套空缺。
“六个!我们最多还招六个老师!”
岑济高举着手指冲围观众人比划,看着大伙希冀的眼神:“为了公平起见,男女都要,最好比例上能控制在1:1!”
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不然就丁小曼一个女老师,虽说学校给配保卫室,但总觉得有点不大合适。
更不用说现在还没有计话生预,大家都使劲生,再加上农村地区晚上娱乐活动也比较少。
太阳一下山,小夫妻俩上了床,晚上吃饱了肚子,浑身力气没处使,那还能怎么办,开造呗!
以后的学生肯定越来越多,另一方面,随着跃进大队经济条件逐步改善,家长送学生上课的意愿会强烈起来。
最明显的就是自己的外公,家里有了钱,大队还是集体劳动,不用压榨子女来填饱全家人肚子,上半年就把子女全送来上学了。
当然,依岑济对外公的了解吗,他愿意送孩子来上学,最主要的还是想混上那一天三顿免费饭菜。
在学校吃了,在家就不用吃了,省口粮!
这些跟过来看的青年男女们,越看越惊心,越看越眼热,几乎要把岑济围起来。
“各位、各位!同志们,我们这学校目前还没建起来,最快要秋季开学才能搬进来,最迟估计还得到十月份。”
“如果大家有意向来跟我们一起干事创业,请到芙蓉小学,与罗大右老师联系报名!”
岑济无形间又给罗大右加了担子,不要怪我呀罗老师,谁叫你能力强呢,以后常务副校长的职位就留给你干啦!
罗大右正在教室里板书,突然手臂一哆嗦,粉笔歪了一下,他甩了甩头:“怪事!谁在嚼我的舌根?”
从工地回来的路上,不少人都各自离去,但也有一部分人跟着岑济到了队里。
他们在队里到处瞧,看了门口车辆大排长龙的瓜子厂,又看了缝纫机响个不停的服装厂,远处还看见了烟囱冒黑烟的砖窑厂。
不少人又去了代销店里凑钱买了几瓶汽水,蹲在路边喝了起来。
“我看着跃进大队这日子过得有奔头!”
“那可不,你们大队有代销店?货郎担子都不去!”
“三个厂子呢,开玩笑!”
岑济回家收拾好了衣服,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吴建国去了县里。
吴建国在路上就跟岑济说了,这次去省里开会是件大事,陵谷县就岑济一个平民老百姓参加。
所以倪修平一个电话,直接让吴建国全程护送岑济去江城,乐得吴建国一蹦三尺高。
这年头出趟门可真不容易,不像几十年后,陵谷到省城既可以坐高铁,也能直接从高速出发,最多不过几个小时。
现在要去省城,那时间可是以天来计算的!
从陵谷到江城要半天,第一道关口就是长江,这时候八百里皖江上可是一道桥都没有,要过去只有轮渡。
过轮渡顺利的话要一个多小时,遇到风急浪大、水涨船高或其他什么原因,三五个小时也是有的。
轮渡可不等人,班次也少,错过就没有,这一点岑济上次去崇文的时候就见识到了。
过了江,再辗转腾挪一下,稍一耽搁就得抓瞎,当天是肯定不能走了,只能过夜。
这个年代要去省城,最快的办法,就是坐长途汽车大巴,运气好就是“两头黑”,意思就是从出门到抵达,天都是黑的。
不过岑济这次有了倪修平背书,自然是不用坐大巴,直接由吴建国亲自护送到江城,再同葛欣等江城文联的同志们一起,乘小汽车出发。
小汽车是参会的同志们,自己找客运公司租的,什么?你问为什么不派专车?
别开玩笑了,文艺工作者这个时候可不是太吃香的行当,经过前些年的锻炼,不少人都心有余悸。
上头不找你的茬就算好的,还给你派车?想多了吧!
不过毕竟这次是去省城参加会议,陵谷县那边给岑济五十块路费,二十斤粮票,万安公社只给了十斤粮票。
还没鲁求英大方,岑济揣到怀里的时候,难免腹诽了一下,不过毕竟跃进大队是自家人,上头有所区别也是难免的。
江城这边就惨兮兮的,一人五斤粮票,还捎带了两张酒票,不过酒票只能在江城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江城这头参会的人也不多,除了葛欣和岑济,也就几位文联的领导,拢共七个人,一辆小巴车坐的是空空荡荡。
司机姓徐,脾气暴躁得很,小巴车开的如狂风卷落叶一般,一路上把岑济颠够呛。
中途下车方便的时候,问了葛欣才知道,徐师傅想顺路捎带客人赚些外快,但是文联的领导不同意,因此有了脾气。
岑济听后一脸震惊:我靠,司机还能这样吗?
葛欣一边扎起裤腰带,一边摇头苦笑:“司机可牛气的很,说不带你就不带你,没把我们丢路上都算是好的!”
一番交谈后才得知,这年代的司机可比后世的司机要强多啦。
首先他们工作就是稳定的,谁也开除不了他,其次他们都是部队转业回来的,个个都有人脉。
你想想,这个年代能干上汽车兵的,哪个家里不是有点能耐的?
这个徐师傅也是如此,他老子是老格命,但是前些年的时候呢,不幸没挺过去。
后来平返的时候,他老子的战友重回岗位,虽然他年龄没到,但还是给他安排进了部队,没待两年就嚷嚷着要转业。
只好又给他安排到客运公司,这期间到底挤下去多少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轮渡给力,再加上夏天日头长,天擦黑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是到了报到的宾馆。
“嘿嘿!岑校长还没来过省城吧?”葛欣搭着岑济肩膀下了车,活动活动筋骨。
这个年代是没来过,不过几十年后倒是经常过来,跟几十年后的遍地高楼比起来,现在的省城着实有些寒酸。
活脱脱的一个大县城嘛!
葛欣跟着江城文联的人一起进了招待所,今天是三号,五号下午才报到,所以他们得自己先解决这两天的住宿。
不过葛欣跟这些文联的人没什么接触,一路上说话很少,他们内部也没什么交流,好像是陌生人一般。
“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葛欣跟岑济住了一间房,把行李放在衣柜里,拿起了竹编外壳的暖壶晃了晃:“小岑咱俩先打水去!”
打水回来的路上,葛欣说起了跟江城文联的纠葛。
原来当初葛欣积极响应号召,主动下乡,他认为知识分子绝对不能脱离劳苦大众,不然写出来的东西肯定虚无缥缈。
就算不写小布尔乔亚的伤春悲秋、帝王将相的荡气回肠,自己披着舞铲阶级的外衣,内里还是那老一套。
文联的那几位就不一样了,他们觉得自己本身就是超脱于劳动人民的,是更先进的群体,是要引导盲目无知的大众奔向光明未来的,对劳动很是抵触。
道不同不相为谋,葛欣自然是对他们的做派嗤之以鼻,至于他们内部怎么也互相敌视。
“文人相轻嘛!”
葛欣笑着卷起枕巾,在床上拍打了起来:“这铺盖得好好整治,招待所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全是灰!”
有灰还不打紧,就怕有臭虫,那玩意要是在床上,非得把身上咬的到处都是包。
一番打扫之后,葛欣和岑济去了招待所餐厅准备填饱肚子,到了才发现餐厅已经歇业,二人饥肠辘辘,只好去外面觅食。
这时候的省城远未开始大搞基建,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路边的商店早就关门。
此刻他们身处徽州路附近,在岑济看来,省城的商业氛围不如江城。
江城那地方虽小,但晚上出去总能遇到猫在巷口的小贩,要么是下馄饨的,要么是摆个炉子煮藕稀饭的。
岑济走了好一阵,始终没见到有卖吃食的,不过葛欣却不着急,一直闷头带路。
走了好一阵,总算是到了一处小公园,老远便望见人头攒动,两人相视一笑—到地方了!
走近一看,一处树林中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卖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两人先找了一处面摊要了两碗格拉条,一碗六角钱加二两粮票,虽说有些贵,但这时候也不讲究了。
狼吞虎咽消灭一碗后,岑济便在这里转悠起来,发现远处角落有人围了一圈,便凑近去瞧热闹。
结果打眼往里一看,岑济就乐了。
原来这人卖的不是别的,正是岑济的童年回忆—米花棒!
米花棒顾名思义就是大米做的,是一种直径约三五公分的中空圆筒,吃起来又酥又脆,满口生香。
而生产这东西的机器也是简单,就是拖拉机!
没错,岑济至今还记得,一到逢年过节的时候,镇上十字路口就会有人开着拖拉机去现场做米花棒。
卸下拖拉机的传动轮,装上一根螺旋棒,把一碗大米倒进喂料口,撒上一小撮糖精,米花棒就突突地从螺旋棒出口挤出来了。
卖米花棒的老板眼疾手快,戴着棉纱手套轻轻的将白色的米花棒慢慢拉出。
一手拿着剪刀,趁着它将硬未硬的时候咔嚓剪断,根根都是二尺来长,统统装进蛇皮袋里交给小孩背回家。
小时候岑济特别迷恋这种零食,总是追着拖拉机的尾气闻,觉得这就是米花棒的味道。
不过在这个年代,岑济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机器,于是便上前仔细观察起来。
围观群众里也有不少小孩,把手指上都插满了米花棒挨个吃,玛德,省城的孩子就是条件好啊,这大热天的吃了也不怕上火!
岑济一分钱没花,就跟摆摊的老板唠起了闲嗑,老板是阜阳的,一直以来都在周边农村游击作战,偶尔到城里干一炮就走。
机器也简单,他本身就是开拖拉机的,要开工的时候,就把传动轮一下,要跑的时候立刻就能跑,一点都不耽搁。
这活脱脱的高科技产品呀!再看一眼那黝黑的铸铁配件,再加上突突冒的黑烟,嗯,名副其实的黑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