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雨中,浑身湿透。
他并不难受,相反的,他感觉十分畅快。
雨水不停打在脸上,清爽而舒适。
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忽见有人朝这边走来。
两位穿着白大衣的医生。
南宫晋顿住,要是医生问起来,自己要怎么解释?
似乎是他想多了。医生们并不责怪他任性的行为。
名叫焦丛的医生介绍道:“小郁,这是炎意,炎医生。”
他好奇打量着两个医生,焦医生比炎医生年轻些,据焦医生说,他们是师兄弟关系。炎医生刚从峦城市的大医院转到临江市第三医院,担任精神科主任,也是他的主治医生。
南宫晋观察了一下,炎医生长相有点吃亏啊,估计不怎么受病人待见。暗自腹诽时,也不忘对他的主治医生点头,礼貌道:“炎医生好,以后要麻烦您了。”
炎意也一直在观察他,此时道:“不麻烦。我们互相磨合,你有什么意见和感受要直接说出来,我好调整方案。”
看来炎医生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南宫晋轻点头,思绪仍不着边际:炎医生看起来阴沉沉,语气却很温和,似乎是个面苦心善的好大夫。
炎医生叮嘱说:“淋雨不能淋太久,现在换季容易感冒。回去记得马上洗热水澡,喝冲剂。”
南宫晋乖乖点头,“知道了。”
他回到别墅时,父母都不在,客厅的婴儿床也空着,似乎是带妹妹出去了。
他沉默地回房间,愣愣坐在书桌前。
直到凉风夹着雨水吹进窗,他打了个冷战,才想起来去洗澡。
他捧着冲剂,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忽而明白了之前那种让心底产生裂痕的情绪——似乎叫做嫉妒。
那他是因为嫉妒,才不喜欢妹妹吗?
但似乎,也没有特别排斥?
不是嫉妒。那是羡慕吗?
羡慕妹妹生来就得到父母的全部关注,他这个养子瞬间就变得可有可无,毕竟收养的怎么能代替亲生的血肉?
所以因为羡慕,才会出现“妹妹”吗?“他”是想要父母的关注吗?
在这所冷清的房子里,南宫晋读懂了心中那种感觉,叫做孤独。
“他”想要一个家啊。
后来他又见了炎医生两次。炎意给他换了一种药,让他先吃着试试,哪里不好要及时说。
南宫晋觉得无所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了,只要他能给自己家的感觉,那些不好的情绪就会消失的。
……
“好久不见。”
陆旷回身,看着走到近前的男人。
年纪大概有五十岁,八字眉,眯缝眼,黑眼圈,面色发黄,看起来像一个月没睡觉。
只是空闲时间见面,男人穿着休闲的t恤和棉麻长裤,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和附近那些整天凑堆下棋打牌的退休老头没什么区别。
打量过后,陆旷道:“炎意、炎医生?好久不见。”
“嗯。”炎意点点头,语气熟稔,“距离你不再接受治疗也有两年了吧?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不接受治疗?陆旷挑眉,带着医生往前走去,“还好。要是耳朵里那些烦人的声音少些,就更好了。”
炎意听了只是笑,“这已经算是轻微症状了。”
“确实不影响什么。”
“你不在医院工作了?”
“医院?不在了。”
他们闲聊起来,更多是炎意问,陆旷答。
对于陆旷而言,谈话的内容并无所谓,医生要了解近况,还是回访,或者只是医者父母心的纯粹关怀,都不影响他要做的事。
炎意正问:“之前不是听说交了女朋友?”
“没了。”陆旷扯着嘴角笑了笑,停下脚步,指向一旁的楼梯,“我现在住这,炎医生上去坐坐?”
医生抬头看了看,老城区自建房,有些年头了,看着颇为老旧。他微微皱眉,打量了陆旷一瞬,没说什么,点头应下。
昏暗的楼道里,陆旷道:“我也刚搬来这不久。”
“之前回访,你不是说买房子了吗?”
“不住那边了。”
“为什么?”
“一些不值一提的情绪。我也想通了,不想住就不住。”
“心思别太重。女朋友没了可以再找。”医生劝了一句,又叹气,“你也成人了,不必我啰嗦。”
陆旷就笑,打开门请医生进去。
他住在三楼,一室一厅的房子,只站着一个他都嫌拥挤。
临着马路,窗外汽车破风掠尘而过,留下连绵的啸音。
炎意一眼就看到了窗下洗手台旁边的冰柜,有些讶异,“你自个住,还用这么大个冰柜呐?”
“从房子那边搬过来的。这边不配套,将就用着。”陆旷说着,递给医生一杯水。
炎意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说是客厅,也很狭窄,摆下沙发小茶几和电视柜,中间就只有一条一人宽的过道。不过看起来还算整洁,看来他这位曾经的病人对生活质量还有所追求,这让他放心不少。
打量过客厅,炎意随手将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见陆旷还站着,有些疑惑,“怎么了?坐下再聊聊。”
“医生,我错了。”陆旷微低头,黯然地垂眸,像做错事的孩子。
炎意不解,“什么错了?”
“又出现了一个人格。”陆旷顿了顿,抬起红眸盯着医生缓缓道:“我怕他。”
听他提起人格二字,炎意的脸色就瞬间严肃起来,又见他说怕,更是狐疑,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
“怎么才说。”
忍不住责怪了一句,炎意马上收敛了神情,放缓语气,“好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具体说说,越详细越好。”
“他是不久前才出来的。就在我女朋友离开之后。”陆旷摩挲着腕上的手表,“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他很不安、很愤怒,又悲伤。但好像又不止这些。”
“还有很沉重的东西,比如说绝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讨厌、不,应该说憎恶。”
陆旷压低声音复述:“我憎恶那个自己。”
“小郁。”炎意站起来,抬手拍陆旷的肩膀,眼睛认真看着他,“这不是你的错。”
医生轻柔地安抚,“不依靠治疗,你也好好地生活着,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目光扫过电视柜前摆着的药瓶,又环顾这小小的居室,语气更加平稳安定,“告诉我,你怕他,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还是怕自己会就此被取代?”
陆旷摇头。
“都不是。”他抬眼,红瞳里闪烁着异常的光,他嘴角高高扬起,语调沉沉,“我是因为急切渴望的杀戮欲望,而兴奋得害怕啊。”
男子宽大的手掌猛地攫住了医生的脖颈,不容反抗地将医生压倒在地,另一只手掏出了手术刀。
温热的血液飞溅而出。
窗外传来车辆飞驰的引擎音,仿佛车轮扬起的灰尘就落在眼前,医生视线模糊,破裂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嗬嗬”声。
逐渐浑浊的双目还带着震惊,不可置信的医生已然失去了呼吸。
鲜血流落在地,腥味更浓。
陆旷松开手,甩了甩,沾染的血液从银灰色的表带上摔落,在实木茶几上留下点点猩红。
他眯起猩红的双眸,轻声开口,似在自语,“虽然不知道它怎么没了动静,但任务就是任务,心慈手软?我是绝不可能的。”
他脑中的魔女发出兴味的笑音,“这系统安静得不寻常。”
“不过,月者没有危险的预感。有趣。”
“哪里有趣?估计是抽风了。”既然不危险,陆旷也不在意。
唤出系统面板,看到任务进行的标注已经改为完成。功能正常,就意味着还能回到危治欧诺。
颂涅丝悠悠感叹,“真是有恃无恐啊。”
又意犹未尽,“你心狠手辣的样子,月者很喜欢。”
对于魔女欢喜的言语,陆旷只是哼一声,到洗手台边清洗手上的血迹,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