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鹿彻沿着走廊慢慢踱步,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走来。
他回过头,佟晴山温柔地看着他,“有人想要收养你,你知道了吗?”
水鹿彻讶异地眨眼,“收养?”他指着自己的脸,“我?”
佟晴山笑了,“还不知道?那是我的罪过了。”
“提前告诉你,到时惊喜的感觉就要大打折扣。”
“惊喜?为什么要惊喜?”水鹿彻并不乐意自己被收养。
没有家的小孩才会被收养呢。
而且他还没探索到病院的秘密,被收养的话不就要离开这里了?
人的想法总是变得很快啊。之前他明明还想着要逃呢,这才多久就乐在其中了。水鹿彻在心里摇头叹息,我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忽而想起什么,水鹿彻问道:“佟医生,你认识一个叫炎意的医生吗?”
佟晴山微愣,“听说过。”
她停顿一下,追问:“你怎么认识他?”
果然认识吗?水鹿彻摇头,“我只是偶然听到的。”又试探:“他也是病院的医生吗?”
佟晴山摇头,“我只听说他刚从国外回来,好像有很多医院特聘他。”
“这种海归大拿,多得是地方抢着要,轮不到咱们这的。”
水鹿彻若有所思,海归大拿?
“他研究哪个方向啊?”
“小孩子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想着做研究了啊?”
“只是好奇问下嘛。”
“嗯,我想想,似乎是关于人格方面的课题吧?”
“哦。”
谈话间,午间交响乐开始,吵闹声让佟晴山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她拍拍少年瘦削的肩膀,“小小年纪好奇这个干嘛,回去休息吧。”
水鹿彻点头,又问:“那我的养父母什么时候来啊?”
医生失笑,“这么快就同意别人收养你啊?不等见面考察一下?”
“不想再听交响乐了。”
水鹿彻回了病房,发现只有古同在,这位病友仍守在窗边,望着外面,等着飞船来接他回家,不在意有人进出病房。
他暂时没闲心了解其他人跑去了哪里鬼混。只是坐下来,在那些吵闹的声音里整理线索。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为他进行激光疗法的医生炎意,在这个时候段还没有就职于这个病院。而据佟晴山所说,他很快会被社会人士所收养。
那么他是怎么接触到炎意,并接受治疗的呢?
难道说,他在被收养的新家庭里生活时,状况仍不稳定,需要寻求医生的帮助?
而这才是他和炎意认识的契机?
如果小宋的推论没错,那么答案肯定就在其他人的副本经历中。水鹿彻回想着脑内会议时众人交流的信息,觉得南宫晋提到的部分和自己的疑问是能够对上的。
“他”在学校生活中,表现出了不寻常的一面,被老师注意到,通知了养父母,所以才会有被带去医院就诊取药的事件发生。
逻辑上说得通。水鹿彻暗自点头,也许就是那时候炎意注意到他,并选择他成为激光疗法的试验者?
但是看医生当时操作仪器的样子,似乎已经使用过不少遍。又或者说,正是经过了无数次试验,才能做出那一台仪器呢?
所以那些激光也是因为那仪器才出现咯?
想到脑内会议坐满的十四个人,水鹿彻觉得这个疗法似乎并不靠谱。但转瞬想到已经减员两人,又不确定起来。
如果把收养作为一个转折点,是不是意味着,在这病院的剧情快要结束了?
……
傍晚时分,潇潇雨歇。
奚承平站在台阶上,远目望向围墙外。有人到来,他并不多关注,甚至想着,当着npc的面越墙而出,应该能看到对方露出很有趣的表情。
当然,也只是想想。
他还有一点疑问,希望面前的医生解答。
“炎医生。”奚承平主动开口,“这个时间,还不下班休息?”
炎意意外地看他一眼,随即道:“你的事,本来也不是工作范围的内容。”
奚承平嘴角一扬,“那是我让炎医生费心了。”
“今天这么客气?我们是合作关系。”炎意如此道,“你想摆脱困扰,我想继续研究,恰逢其会而已。谈不上费心。”
既然对医生也有好处,那确实不该跟他客气。
奚承平笑了笑,“既然如此,就问个不客气的问题。”
他一针见血地问:“炎医生,我们合作这么久了,你的研究——有进展吗?”
闻言,炎意本就阴沉的面容更加冷肃,他抬眼盯着面前的病人,深邃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打量,或许是那尖锐的问题确实刺到了他,以致于反问的语气不再温和,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今天又是谁跑出来了?”
奚承平嘴角笑容更深,“是我。没有谁,只有我。”
“其实我觉得,那些所谓的治疗,不要也罢,毕竟也没有什么效果,不是吗?”
炎意眼皮跳了一下,嘴角更加下撇,脸上深刻出两道法令纹,他默了片刻,才冷凝道:“你不同意,那今天的治疗就暂时取消。”
阴沉的医生离去了,奚承平看着被雨水洗净的天空,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医生的态度有恃无恐,是觉得就算自己拒绝了,总会有其他人同意吗?
而这也正是他无法掌控的部分,这让他有些烦躁,碾着脚下的杂草,过了片刻又兀自笑起来。
想这么多干嘛?他人意愿自己又管不着,反正副本任务里也没强硬要求,那就只做自己认为对的。
……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人,齐思贤只觉愕然。相同的场景、相同的暗夜,女人与贾白鹿同样的容貌,让他差点以为再次经历了一遍那段剧情。
直到贾白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才猛然回神。
“原来,我死得这么凄惨。”
他回身,贾白鹿顶着女鬼妆,原本明艳的脸瞬间鬼气森森,叫人见之生寒。偏偏女人红艳的唇角还带着丝冷笑,幽幽对他道:
“你可真是狠心啊。”
熟悉面容加上幽沉含怨的语气,让他心底窜起诡异而陌生的战栗。
他在怕她。
不,应该说——“他”在怕“她”。
比起齐思贤的理智与脱离,贾白鹿更加沉浸于降临感知带来的情绪中。
她绕着地上“自己”的尸体走了两圈,任由那些怨恨横生滋长,拖长语调泣诉:“你杀的不只是我,不只是孩子,还有我们的未来。”
“你为什么拒绝我?是我不够爱你吗?是我想给你一个家的想法太天真了吗?还是你的那些过去太过刻骨铭心,所以你根本走不出来,只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霎时冲到齐思贤面前,与他面对面,呼吸交融,吐气如兰,“这种情况,你是不是还要为自己辩解,说——”
“这就是你的命运?”
“不!我只看到了你的软弱!你躲在创伤的阴影里,舔着伤口,以为很可怜?哪里可怜?哪里可怜?!是你自己拒绝了未来!你宁愿躲在黑暗里!你这个懦夫!”
“可笑!太可笑了!”
“更可笑的是,我居然爱惜你、心疼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不想给你这些了,我只想恨你、怨你,做鬼也不放过你!”
齐思贤听她说完,然后安静地后退两步,推了推眼镜,“是吗?”
他道:“这样也好。”
“爱我也好,恨我也好。”男人冷静的声音回响在暗夜里,显得诡谲而神经质,“你就这样陪着我,永远。”
女人却无法控制地呜咽起来,“我知道,你还想着那个家!那个支离破碎、疯狂虚幻的家!”
随着女人的哭声,齐思贤眼前泛起模糊的光影,并逐渐清晰。
那是他的母亲带他见了一个男人,告诉他以后这就是他的新爸爸。
那个男人也带着一个孩子。母亲要他管那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少年叫“哥哥”。
母亲和男人结婚了,带着他和哥哥,重新组成了一个家。
他们之间毫无疑问是存在爱情的。起码最初是。
家里也毫无疑问有过一段幸福美好的时光。
后来呢?
生活只剩下忙碌、争吵、鸡毛蒜皮。那些磕绊,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有大人遮掩粉饰,以为他感受不到太多。
可是孩子自有孩子的敏锐。
那些争吵到激动处,根本无法控制,也不可能彻底隐藏。
他眼前又浮现那幅画面。
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和死状狰狞的男人。
随后男人的脸被一块脏污的抹布遮住,女人却被一只脚轻轻踢了踢。
有颤抖的故作镇静的声音响起。
“他死了。”
“她也死了。”
随后是凌乱的逐渐远去的步履。
他的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血腥味。
齐思贤眼角一跳,回神时眼前已经没有了贾白鹿,两个都没有。房子空空荡荡,长夜静谧。
他无声牵起一个自嘲的笑。
以为早已模糊的过去,原来还记得那么清晰。
什么治疗。
根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