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帮派里难得地平静下来。就连平日里惹人嫌的迈卡也像只灰溜溜的老鼠,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营地里的气氛难得地松弛。
周路坐在亚瑟床边的小木凳上,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猎刀。他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果皮打着卷儿垂落在地上。每削几刀,他就切下一小块果肉,用刀尖轻轻叉起,递到亚瑟嘴边。
\"张嘴。\"周路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亚瑟虚弱地靠在枕头上,苍白的脸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他的胸膛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虽然斯旺森牧师精心照料着伤口,没有发炎的迹象,但这次伤得实在太重,他连翻个身都疼得直冒冷汗。
营地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杰克骑着大卫像阵风似的冲进营地,身后扬起一片尘土。查尔斯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手里还拎着杰克的小木剑。
\"我说过多少次了!\"阿比盖尔的声音又急又气,她一把将儿子从狗背上抱下来,\"营地外面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小杰克倔强地仰着脸,脏兮兮的小手攥得紧紧的。他的裤腿上沾满了泥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的,但那双蓝眼睛亮得惊人,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约翰叼着半截香烟踱步过来,烟灰簌簌地落在他的皮靴上。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正在教训孩子的阿比盖尔,转头对周路说:\"都怪你整天给他讲那些打仗的故事。昨晚这小子说梦话都在喊'冲锋'。\"
周路头也不抬,继续削着苹果:\"男孩子野一点怎么了?难道要像个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帐篷里绣花?\"
约翰深深吸了口烟,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烟雾泛着淡淡的蓝色,飘向亚瑟的床铺。
\"咳咳...咳咳咳...\"亚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被牵动,疼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周路立刻跳起来,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去去去!没看见这儿有病人吗?\"他一把将约翰推到旁边,\"要是真闲得慌,不如去帮阿比盖尔教训孩子,给杰克一个完整的童年。\"
正在喝咖啡的何西阿闻言呛了一下,咖啡差点喷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约翰尴尬地用靴底碾灭烟头,灰白的烟灰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阿比盖尔扬起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向周路。小杰克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小嘴张得圆圆的,满脸都是震惊和委屈,仿佛遭到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周路将手中的半个苹果放在亚瑟床边,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何西阿,牧师人呢?该给亚瑟换药了。\"他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个总是穿着皱巴巴黑袍的身影。
何西阿闻言抬起头,\"天刚亮时看见他往那边去了。\"他指了指营地边缘那片幽暗的松树林,\"说是要去祷告。\"
周路点点头,踩着沾满露水的草地往树林走去。清晨的雾气在林间浮动,像一层薄纱缠绕在树干之间。他的靴子踩断了几根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没走多远,一阵压抑的、近乎野兽般的呜咽声从林子深处传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却又拼命想要嘶吼。周路的脚步顿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拨开一丛低垂的松枝,眼前的景象让周路僵在了原地。
斯旺森牧师跪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他的黑袍沾满了泥土和松针,头发蓬乱如草。最骇人的是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扩张得几乎看不见虹膜,在晨光中泛着不正常的光亮。
\"主啊...主啊...\"牧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他的双手痉挛般地抓着套在脚踝上的绳索。那绳子绑得并不紧,以他的力气完全可以轻易挣脱,可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突然,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汗水混着泥土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污痕,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不...不能...不能...\"他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周路看见他黑袍的袖口已经被自己咬烂了,露出渗血的手腕。牧师的指甲深深抠进树皮里,松脂混着鲜血黏在他的指尖。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就在周路准备上前时,牧师突然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东西——痛苦、悔恨、绝望,还有对毒品的渴望。
牧师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绳索终于被挣开了。他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在地上翻滚,黑袍缠住了双腿,露出瘦骨嶙峋的小腿。他的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挖出了几道沟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个总是温和地说着\"上帝保佑你\"的人,此刻正被毒瘾折磨得面目全非。
周路蹲下身,靴子碾碎了地上几片枯叶。\"需要我帮忙吗?\"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牧师浑身一颤。
\"捆...捆住我...\"牧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形,\"无论我怎么求你...都不要松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周路沉默地拾起那根粗糙的麻绳。当绳子碰到牧师手腕时,这个瘦削的男人突然打了个寒颤,肌肉绷得死紧。周路手法利落地将他绑在树干上,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
\"仁慈的主啊...\"牧师的祈祷很快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不到十分钟,他的挣扎越来越剧烈,肩膀在粗糙的树皮上磨出了血痕。\"求求你...\"他抬起头,泪水混着鼻涕流进颤抖的嘴角,\"就一针...就一针就好...\"
周路背对着他,弯腰捡起那本被泥土弄脏的圣经。书页间露出一个隐秘的空洞,里面藏着一支闪着冷光的注射器。牧师看到那抹金属反光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绳索深深勒进他的皮肉。
\"给我!求你了!\"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指甲刮过玻璃,\"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发誓!\"
周路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抚过书页上被掏空的痕迹。他翻到一页完整的经文,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那些烫金的文字上。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必不至缺乏...\"
牧师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的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滴在脏污的牧师领上。但周路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像一道温柔的溪流,缓缓流过这片被痛苦笼罩的树林。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周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泛黄的纸页,\"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牧师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他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周路手里的圣经,挣扎的幅度变小了。
牧师的声音起初颤抖得厉害,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但随着经文一句句念出,那声音渐渐变得坚定而清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慢慢恢复了神采,干裂的嘴唇开合间,竟透出一种庄严的韵律。
周路渐渐停下了诵读,但牧师的声音仍在林间回荡。奇妙的是,那些原本折磨着他的痛苦似乎正随着每一个单词的吐出而消散。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被汗水浸透的牧师领在晨光中泛着微光,整个人竟显出一种超脱的神圣感,仿佛真的在主持一场庄严的弥撒。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林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露珠滴落的声音。
牧师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虽然还带着疲惫,却已恢复了清明。\"放开我吧。\"
周路合上圣经,皮革封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将这本被掏空的书小心地放进挎包,然后走到树前解开绳索。麻绳上沾着血迹和汗渍。
\"让你见笑了。\"牧师瘫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整理着皱巴巴的衣领。他的手腕上还留着深深的勒痕,但神情已经平和了许多。
周路蹲下身,从腰间解下那个锃亮的黄铜酒壶。\"哪有,\"他轻轻摇头,\"我见识到了您的勇敢和坚毅。\"
牧师的目光在酒壶上停留了片刻。他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抿了抿,喉结上下滚动,却坚定地推了回去。\"酒,\"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也戒了。\"
\"放心吧,里面是水。\"周路晃了晃酒壶,里面的液体发出清脆的声响。
牧师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酒壶。他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当确认没有酒精的气味后,才仰头痛饮起来。清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冲淡了脸上的污渍。他喝得那么急,仿佛要把体内残留的毒素都冲刷干净。
喝完后,牧师用袖子擦了擦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那些痛苦的皱纹似乎都被抚平了些许。他试着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