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正与沙迪低声交谈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玻璃杯砸碎的清脆声响让整个酒馆瞬间安静下来,钢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音来源。
\"滚开,你们这些肮脏的家伙,离这个女孩远点!\"
周路转身时,看到瓦伦丁副警长尤瑟夫·多里安正揪着泰伦的衣领。这位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副警长此刻领结歪斜,面色涨得通红,右手还保持着挥拳的姿势悬在半空。他比泰伦矮了足足一个头,踮着脚尖的样子活像只炸毛的公鸡。
泰伦显然喝了不少,眼睛里蒙着一层醉意,但本能让他条件反射地扣住了尤瑟夫的手腕。周路看到泰伦手臂肌肉绷紧的瞬间就判断出了局势——尤瑟夫整个人被提离地面时,警徽在水晶灯下划出一道慌乱的银光。
\"见鬼——\"尤瑟夫的咒骂变成了窒息的咳嗽,双腿在空中徒劳地蹬动。他的靴子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周路原本已经撑住吧台准备起身,见状又缓缓坐了回去。
酒馆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有人悄悄把酒杯挪到安全距离,招待攥紧了托盘边缘。周路注意到安吉拉依然优雅地端坐着,只是翠绿眼眸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
泰伦的拳头已经攥紧,指节发出危险的\"咔吧\"声。周路能看出这个老实牛仔眼中罕见的怒火——被当众羞辱的耻辱感正混着酒精在血管里燃烧。这一拳要是下去,尤瑟夫至少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泰伦。\"
安吉拉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般清脆地划破凝滞的空气。她站起身时裙摆纹丝不动,只有那枚银手链在腕间轻轻晃动。
\"把他放下来吧。\"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他是我爸爸。\"
周路看到泰伦的表情瞬间凝固。愤怒、震惊、尴尬像走马灯一样在那张憨厚的脸上轮番上演。他松开手的动作慌乱得像被烫到,尤瑟夫踉跄着落地时,泰伦还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抱、抱歉,先生!\"泰伦的牛仔帽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额前的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他手忙脚乱地为尤瑟夫拍打制服上的褶皱,又试图把歪掉的领结扶正,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完全不知道,我是说,如果早知道您是安吉拉的——\"
尤瑟夫推开他的手,整了整衣领。当他抬头时,周路注意到这位副警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愤怒中混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忧虑。他的视线在女儿和泰伦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定格在安吉拉的面庞上。
\"回家。\"尤瑟夫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声音压得极低却不容置疑,\"现在。\"
安吉拉轻轻叹了口气,从手包里取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当她经过泰伦身边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臂。
周路看着尤瑟夫在门前突然转身,警徽在灯光下冷冷地闪着光。\"管好你的人,周先生。\"副警长的目光像刀子般刺来,\"瓦伦丁不欢迎惹是生非的家伙。\"
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父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酒馆里的交谈声渐渐重新响起,但氛围已经完全不同。泰伦呆立在原地,像个被遗弃在舞会现场的傻小子。
沙迪吹了声口哨,把最后一口啤酒灌进喉咙。\"这下有意思了,\"她用手背擦了擦嘴,\"我们的小泰伦泡到了副警长的千金?\"
周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酒杯边。钢琴师重新开始演奏,但曲调已经变得低沉而警觉,就像此刻周路心中缓缓拉紧的弦。
当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时,玻璃酒柜发出清脆的震颤,正在掷骰子的赌徒们手指骤然收紧,几个醉汉歪斜着脑袋,浑浊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安吉拉踩着皮鞋碎满地光斑,卷发在气劲中飞扬。她衣裙下露出半截猩红丝巾,像燃烧的火焰般肆意张扬。
却见那抹烈焰径直扑向角落卡座,指尖精准扣住桌面上微微卷起的牛皮纸袋,密歇根大学烫金校徽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泰伦张了张嘴,喉结滚动着吐出破碎的音节:\"安吉,我...\"
\"嘘——\"安吉拉突然绽开笑颜,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她踮起脚尖时,裙摆擦过泰伦紧绷的大腿,带着柑橘气息的体温骤然逼近。湿润的吻落在他发烫的耳垂下方,泰伦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记得等我。\"她几乎是咬着他耳垂低语。酒馆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醉汉们拍打着桌面,有人吹着尖锐的口哨。安吉拉转身时,猩红丝巾甩出艳丽的弧度,在木门闭合的刹那,只留下满室震颤的空气和泰伦发烫的脸颊。
酒馆里的喧嚣声逐渐恢复了平常的节奏。好事者们已经将注意力从泰伦身上移开,转而讨论起明天的生意或是新来的女郎。角落里,钢琴师弹起了一首慵懒的蓝调,音符像融化的黄油般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泰伦跌坐在周路和沙迪旁边的椅子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安吉拉唇瓣的触感。周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年轻牛仔的表情变化:时而嘴角扬起梦幻般的微笑,时而又皱起眉头,仿佛突然想起安吉拉警长父亲那张铁青的脸。
\"爱情真是美好啊。\"周路晃着酒杯感叹道,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他转头看向沙迪,\"你就真没想过复仇之后再找一个?\"
沙迪停顿了几秒。她抬起眼睛看向泰伦——这个曾经用笨拙的方式给她关怀年轻人,那双蓝眼睛里盛满的仰慕她再熟悉不过。但是对于沙迪来说,那些小心翼翼的关怀,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所有有关爱情的元素,都随着那个暴雪夜埋葬在了亚克的坟墓旁。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泰伦的热情。
沙迪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亡夫墓碑前,泰伦在泥泞中帮她把歪掉的帽子扶正。那一刻,某种纯粹的东西在他眼中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士般的坚毅。
\"你知道的,\"沙迪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糙,\"除了亚克,我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她突然挑眉看向周路,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怎么,你要?\"
\"咳咳咳——\"周路被威士忌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酒液洒在他黑色的衬衫上。他慌乱地拍着胸口。\"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声音因为呛咳而变得尖细,\"我只是随便问问...\"
沙迪轻笑一声,泰伦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困惑地看了看突然尴尬起来的周路,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沙迪,决定还是继续盯着自己沾了啤酒沫的靴尖。
周路偷偷瞥了眼沙迪的侧脸。煤油灯在她颧骨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被风化的砂岩雕像。
\"说起来,你没打算找一个吗?\"沙迪突然问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木质酒桌,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路的脸,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周路的手指悬在半空,威士忌杯沿反射的光斑在他脸上跳动。邓为瑜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他急忙灌了口酒,冰凉的液体却浇不灭突然升腾起的耳根燥热。
沙迪突然向前倾身,手肘支在桌面上托起下巴,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时的锐利光芒。\"看来已经找到了?\"她拖长声调,目光从周路泛红的耳尖游移到他不自觉摩挲杯沿的手指。
\"啊?\"周路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引得邻桌几个醉汉转头张望。周路眼睛瞪得浑圆,活像只受惊的猫头鹰。
沙迪故作遗憾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在指间翻转。\"真是可惜,帮派里有个姑娘还蛮喜欢你的。”
硬币\"叮\"的一声落在吧台上,旋转着发出细微的嗡鸣。周路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枚硬币,喉结上下滚动。\"不是,谁啊?\"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刮过的风。
泰伦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壮硕的身躯在周路旁边投下一片阴影。他蓝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目光在周路和沙迪之间来回扫视,像个看戏的观众。
沙迪突然伸手按住旋转的硬币,将它推到周路面前。\"自己猜,\"她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我不信你那么迟钝。\"
泰伦突然拍了下大腿,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跳。\"该不会是——\"他刚开口就被沙迪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声尴尬的咳嗽。
周路感觉酒馆的温度突然升高了十度。他扯了扯衬衫领口。
沙迪和泰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钢琴师不知何时换了一首轻快的小调,音符像调皮的小精灵在酒馆里跳跃。周路突然觉得这杯威士忌的劲头有点大,不然怎么会让人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敬爱情。\"周路突然举起酒杯,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无论是过去的,还是即将开始的。\"
泰伦红着脸碰了碰杯,而沙迪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喉咙的感觉,和她记忆中那个充满血腥味的雪夜一样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