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晚,往日灯火辉煌的泰安宫大殿并未点灯,朱漆大门也紧紧闭着。
这几日皇上染了风寒,傅女史吩咐仔细门窗,闲杂人等也莫要入内,
以免带进邪物惊扰陛下。
罢朝一日的楚璁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往日这时她不是批奏折,就是在看书。
但是今日头疼欲裂,什么都干不得。
傅清霜从殿外端了药碗过来,满眼都是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盖着冰帕的憔悴样子。
傅清霜心疼无比,脚下步子快了些。
她跪在床头,将托盘里的药碗端起轻轻吹着,
“主子,药熬好了。”
“再吃两副,龙体就大安啦。”
傅清霜脸部线条冷硬,一双狭长双眸总透着点凶戾,但此刻语气腻的如哄小孩一般夸张。
楚璁懒得睁眼,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主子,奴婢喂您吃药吧。”
闻言,楚璁睁眼,撑着身子坐高了一点。
眼前人病体欠安,脸上透出几分被疼痛折磨的躁郁和不安,没了往日的温和。
这几日皇上阴晴不定,内庭得脸的女官都伺候的提心吊胆,已经好几个挨了板子。惟有傅清霜削尖了脑袋,连正常休息都不要,一步不离地留在陛下身边。
宫内人对这位老祖宗更是服气,她是真心疼陛下。
傅清霜仔细地一勺一勺喂着,温度正好,味道也不古怪。她侍奉地极认真,时不时就用丝绢擦擦皇上唇边的水痕,蜜饯也准备了好几个口味。
喝完药,楚璁疲乏地闭上了眼,傅清霜连忙端了漱口的茶水递上。
“主子,漱漱口吧。”
“这是今年江西府上供的庐山云雾。满口留香呢。”
“奴才还用冰镇过。”
楚璁侧头看了眼跪在床边的傅清霜,她端着茶杯,一边还放着吐水的痰盂。
楚璁接过茶喝了一口,满口兰香。漱口之后,神智清醒许多,楚璁伸手拦下了一边收拾的傅清霜。
“今日都没歇吧,让冯可过来。”
傅清霜摇头,手上动作不停,“若是往常就罢了,现在主子生着病,她笨手笨脚的不妥贴。”
“不是你干女儿吗?”
“那奴才也要说实话。”
楚璁靠上软枕又要了一盏茶,
“清霜,我身边就你待我有些真心。”
“你说有些人,咳…咳,怎么就捂不热呢?”
傅清霜收拾药碗的身影凝滞几秒,脑子转了一圈后,她小心翼翼地回话:“陛下乃天下之主,天下英才都是陛下瓮中之鳖,又何须去讨好她人呢?”
楚璁嘴角微微扯起一个弧度,“清霜,朕总让你多读点书。”
“你在朕面前闹笑话也罢了,让别人听见可就颜面扫地了。”
傅清霜脸上一热,自觉说错了话,
“奴才出身卑贱,多谢陛下仁和,不嫌我粗鄙。”
楚璁捂着嘴咳嗽,
“罢了罢了。一会去我书架翻本书来抄。”
“是……”
傅清霜低头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她实在想宽慰皇上,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她没话找话,
“主子,沈大人这一趟回来想必也更能体恤主子一些。”
“好多无奈,您摊开讲她也不懂。还得去看去经历一番。她太幼稚,不懂您的苦心与仁心。”
楚璁语气转急,“我岂是因她落病?”
“她算个什么东西!”
傅清霜慌张回话,“奴才失言。”
“罢了,既然说到她。刘长微可有信送回?”
“陛下,还没呢。昨日出发, 今日才到。就是有信寄回也得两三天后了。”
哦,这么久。
楚璁叹了一口气,“今日也该到了。朕谅她这等愣头青查不出什么。”
“给刘长微发密信,将人召回来吧。”
“银行一大堆事,还离不开她。”
傅清霜连连点头,“奴才现在就去办。”
楚璁叫住了她,“明日再去。”
傅清霜立刻领会了皇上的意思,皇上还要她惴惴不安地多过一夜。
傅清霜从未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虽然女女之间不成体统,但要她的可是皇上!
何至刚硬如此,把陛下都气病了。
傅清霜从未见过陛下把谁放在心上,她也从未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就是先帝驾崩,十几岁的少年也咬牙撑着治完了国丧,接着又办完登基大典。
那两三个月是那样痛心劳累,她都没见陛下垮掉。
但是最近就因为和沈锦程拌了嘴,竟气得一病不起。早朝都罢了一日。
这人真是妖孽啊。
寝殿只掌了一盏孤灯,灯火被放在外侧,楚璁与傅清霜都像两个夜行动物,隐在昏暗中。
傅清霜就像楚璁的影子一样跪坐床边。
无言许久,黑暗中楚璁话家常一般开口,
“清霜,你多大了?”
“回陛下,奴才33了。”
“哦,是老了。朕记得你来朕宫中时才12岁。”
“是呀主子,时间过的太快了。”
“清霜,宫中有头有脸的女官在外都有府邸,养几房夫侍。你为什么不要,不喜欢吗?”
楚璁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波澜,
傅清霜完全不懂此刻谈话的用意,只是简单的话家常还是其它?
她抬眸看了眼陛下,她闭眼靠在软枕上,胸膛起伏均匀。
“怎么了,这话让你为难了?”
傅清霜伏地,“不敢。”
“奴婢废人一个,哪里还有那种想法呢?”
楚璁睁开了眼,她放在床边的手摸上了傅清霜的头顶,一下两下,
“一般的庸脂俗粉看不上吗?可有中意的人,告诉朕。”
“朕为你指婚。”
傅清霜有些吃惊,连连道谢拒绝。
“多谢陛下美意。奴才一介废人,已经没有那种欲望了。”
“哎,朕看你想的很呐。”
傅清霜脸上又红又白,门窗虽然紧闭,但她突然觉得冷嗖嗖的,
“主子…”
“您就别打趣奴才了。”
楚璁的手仍旧放在她头上,波澜不惊地吐出了几句让傅清霜吓掉脑袋的话,
“清霜,那些东西。你都留着干什么?”
“莫不是你对沈行长也有意?”
傅清霜好像突然被人捏住了咽喉,
她立刻爬起来跪端正,一边哭一边抽打自己的脸,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宫殿中格外响亮。
“奴才该死。主子千万别误会,奴才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见那些玉料珍贵,舍不得处理而已。”
“皇天可鉴,奴才对主子忠心耿耿呐!”
楚璁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好了,别嚎。”
“朕又没怪你,随口说说而已。”
傅清霜背后冷汗连连,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皇上轻飘飘地放过她,忧的是以后怕不让她伺候了。
“多谢陛下。”
楚璁取下额头上的冰帕,扔在了傅清霜的头顶,
“朕乏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