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德眼睑闭下,眼珠荡秋千似的荡了好几圈。顿了几秒,她仓皇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酒菜已经备好,沈大人何必急于一时,拂了马将军美意。”
“为了等沈大人,马将军可是也没用午膳呢!”
沈锦程扭头看向马征平。女人脸色略微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点头,“正是如此。”
“沈大人,恭候已久。”
虽然狐疑但沈锦程并不认为自己的行踪暴露,她余光瞟了眼刘长微,只见她一脸阴沉,握上剑鞘的手指都崩的发白。
日夜兼程,一路隐匿行踪,最顶尖的特务机构带路,还能被她们早早发现?
虚张声势罢了。
沈锦程面色不变,投向马征平的目光春水一般和煦,“哦,将军专门等我们?”“多谢了,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女子向前一步靠近马征平,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壮,体型差异明显,但此刻谁也没觉得沈锦程势弱。
宣府众军官都提心吊胆地看着她,马征平面上看着平静,后背也微微冒了冷汗。
她上下吞咽几次,沉稳开口,
“我对沈大人耳闻已久,敬佩不已。如今见到真人,只觉神仙下凡,少年英才。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沈大人说,可否借一步?”
瘦弱的书生高度只到她鼻尖,身条纤细,维度比她这种武人要小得多。特别是那腰带扎着的腰身,就一捧粗细,不如自己铁桶一般威武。还有那身上的香风,更是让人退避三舍。
这种弱鸡子一般的女人,她一手就能折了,只是她笑意盈盈站在自己面前时,那种威势,居然令人胆寒。
也可能是自己做贼心虚吧……
动物之间侵入对方的领地,是一种挑衅的信号。人也一样,打破社交距离,就是一种侵略的体现。沈锦程现在也很会用这种肢体语言给别人施加压力。
见马征平后退了几步,沈锦程笑道:“将军美言太过,某愧不敢当。”
“我早有结识马将军之心,但今疲繁之际,实在没心力私交。将军见谅。哪日来京城我请将军小酌叙情。”
马征平别过了头,不再说话。见没把人拦住,副总兵张守德又接上话头,
“我也仰慕沈大人已久。”
“择日不如撞日,一顿酒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沈锦程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入城的时候正是晌午,现在日头已经落下些弧度。她直言道:“张总兵,我领了上命核验军备库,余下还有要去的几镇,实在耽误不得。”
一提到军备库,气氛微妙起来,刚才还豪爽大笑的张守德唇边有些僵硬。她旁边几个副官更是不自觉对视。这一切都落在了沈锦程眼里。
张守德干笑两声,“军备库啊……军备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便?”
顿了几秒,张守德搪塞:“军备库在城郊,沈大人日夜兼程,不如先歇息修整一下?我虽然是一介武妇,但是也心疼沈大人这般玉做的人。”
这马屁拍的沈锦程面色微冷,
“多谢张宗兵好意,为圣上办事,哪敢言辛苦。”
“既然众位将领都在这里,不如我们早点清点,我也能快点回禀圣上。”
“这……”
几人对视,面色怪异。
沈锦程哪能看不出来入城这几出的猫腻。这倒卖军备的事肯定是坐实了!
她们或许没有直接通敌,只是将军备卖给商人,但商人又哪会管那么多,当然是价高者得。
只是不知道那进京告御状的小官和她们有无关系。
见这沈锦程软硬不吃。张守德与底下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似乎还有有意磨蹭。
张守德旁边一四品官又跳了出来,她声线战战兢兢,“沈大人,办案也不急一时。先吃顿酒如何,我宣府的烧刀子极有滋味。”
张守德附和,“对对对,京城酒淡如水,沈大人不如尝尝新风味。”
没完没了!
沈锦程呼吸重了一点,她将怀中御牌拿出,“如朕亲临”四字压得满堂寂静。
她略过众人看向马征平,“马将军,本官奉旨查验宣府军备,烦请带路。”
沈锦程已经看明白这些人从上到下都极力拖延,俨然铁板一块。也是奇怪,朝廷实行轮兵制,马征平到此也不过两年,怎么这么快就掺和了进来。利益果然是比502还强效的粘合剂。
变急促的呼吸,掐紧的手指,僵住的脸部肌肉……沈锦程扫视一眼,将这些人的神态全都收入眼底。这几人中只有马征平还有点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心胸。
魁梧女子干笑两声:“呵…呵呵,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耽误沈大人干正事。”
“酒随时可以喝。”
马征平大喝一声:“牵马来!”
仆童从府里牵马而出,马征平翻身上马,指挥卫兵带路。几位武官和数不清的卫兵骑马跟在身后,集结成了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
队伍速度不快不慢,沈锦程也不催。
不说半天的功夫,就是一个月的功夫她们准备好都够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又要从哪里凭空变出来?借又有谁能借?
一路上众人心思重重,没人再找话说。沈锦程骑在马上专心欣赏起宣府的风物。
这座边陲重镇兵民繁多,十分热闹。因其北临草原鞑靼又是边关重镇,议和之后,朝廷便开放宣府互市,主要做蒙古鞑靼和女真、朝鲜部族的生意。
蛮子们卖马匹、牛羊、皮毛等特产,大宁输出粮食、布帛、茶叶等生活物资,还有丝绸、瓷器之类的奢侈品。
大宁商人很团结,串通好了卖给草原人高价。她们以物易物,用中原不甚值钱的稻米、茶叶、布匹,换回草原马匹和皮毛,又高价卖给中原人。凭这就能赚的额盆满钵满,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还是禁不住诱惑,干起了掉脑袋的生意。
一路上,沈锦程看见了许多贩卖皮毛和马匹的集点,还有些中原不常见的动物,匆匆扫过,眼花缭乱。
穿过几处热闹的市坊,眼前的建筑逐渐变少,道路开阔起来。领路士兵加快了速度,马蹄卷起黄沙漫天。
众人打马出城,急行几刻钟后,前方出现了一列穿甲带兵的守卫,接着入眼的是高大厚重的城堡群。堡垒紧紧依着一座土山,前方是人工掘出的环状城壕。
沈锦程估摸着距离,这壕沟宽深,宽到就是拿大炮轰,都射不到大门。
“吁!”
“大人,到了!”
前方人勒紧了缰绳减速,沈锦程也跟着减速。她望着这座巍峨的军备库,心中震慑。还是第一次见到宁朝的军事基地。这座青石堡垒像是漫漫沙地中的巨兽,于无人地带突兀地矗立在那里,铺陈一地。
这一砖一瓦究竟耗费了多少军民的心血。
前方的士兵已经交涉好,城门缓缓放下吊桥。那座吊桥有四五米宽,十来米长,可以并排过三辆车。吊桥全由实木拼成,重量已经上吨,放下收起十分缓慢,沈锦程在众人的陪同下站在壕沟边等待。
“沈大人,这就是我宣镇的军事堡垒。军备库也在此处。”
“除了这里有军械库,张家口堡也有一处。”
马征平站在沈锦程旁边介绍。
沈锦程缓缓点头,张家口是宣镇最大的互市口。市集分官市与民市,官市管控要严一些,民市管控松,规模也更大。火药、铁器甚至火器一般通过民市的走私渠道流入草原。她此次也要去张家口探查一番。
又探听几句,马征平知无不言。沈锦程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正欣慰此次没有耍花招的时候,轰隆一声,城堡内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着冒起了滚滚浓烟。
沈锦程捂住耳朵,不可思议地看着堡内的黑烟,鼻尖的硫磺味,呛的她快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回事?”
“炸了?”
“怎么会炸了!我妹妹今儿值库啊!”
“钱三!钱三!”
……
耳边嘈杂无比,身侧兵士顾不得仪态地大吼大叫。沈锦程脸色黑沉,死死盯着一边的军官们。众人神态各异,都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耳边的爆炸声还在持续,吊桥落在地面大地都为之震颤,哭嚎的士兵在吊桥放下的一瞬间就冲了上去,跑的歪歪倒到。
看着那道身影,沈锦程血压升高。她盯着身旁几人一字一句道:“你、们、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