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那歌女柔声细语地说道,眼中似有几分追忆之色,“早些年,小女子尚在越秀山一带漂泊,那时镇海楼上住着一位年迈的老琴师,琴艺精湛,每日清晨都会弹唱此曲。
小女子听得多了,便也渐渐记在心里。大官人可是要点此曲吗?”
景无名微微颔首,他向来习惯将事情问得清清楚楚,便开口问道:“请问点这一曲,需要多少银钱?”
“很便宜呢,”歌女含笑答道,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只需几个铜板便可。若是小女子唱得好,琴也弹得动听,大官人看着给些赏钱便是了。”
“好的。”景无名说道,声音平静却自带威仪,“若是唱得确实动人,自然会给你赏钱。”
歌女闻言便整了整衣襟,摆开架势,低眉信手,徐徐弹唱起那曲《英雄靖王景怡》。
她的嗓音清越中带着一丝苍凉,仿佛真将人带回了那段遥远的岁月。
歌词娓娓道来,讲述着这样一段故事:
在遥远而神秘的天柱山上,
云雾缭绕处居住着神仙,
其中有一位孤苦之人名叫景怡,
他原是精灵帝国公主与汉使相爱所生的儿子,
不幸夭折之后,魂魄化作一株灵参,
被活神仙虚无真人偶然采得,
就在即将被投入锅中煮食的那一刻,
他竟奇迹般地复活过来,
自此拜虚无真人为师,
历经苦修,学得一身高强武艺,
最终下山行侠仗义,济世救民。
空中之王啊,那是威猛的战鹰,
山中之王啊,乃是凶猛的老虎,
还有草原之王啊,矫健的雪狼,
它们纷纷被善良勇敢又多情的靖王景怡所降服,
美丽而多情的精灵公主殿下啊,
健壮美丽的剌子国公主啊,
还有娇俏美丽的乌日娜,
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位英俊的王子,
他们共同经历了无数战争的洗礼,
成功击退了猪妖国的猖狂侵犯,
也打败了秃鹫妖国的凶狠侵略,
然而命运多舛的英俊王子啊,
竟遭人陷害……
遭人陷害……
唱至最后几句,歌女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再也唱不下去。琴音渐悄,唯余窗外风声微微,灯花噼啪。
景无名同样被曲中的深情与悲怆所打动,不禁亦是热泪盈眶。他想起父亲一生戎马,最终却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自持。
弗莉卡和杨润玉也都泪流满面了,衣袖掩面仍止不住肩头轻颤。
他们从未亲眼见过景无名的父亲靖王景怡,却自幼便从说书人的惊堂木下、从老兵醉后的低语中,一遍遍听说着那位镇守边关、马踏敌营的英雄传说。
如今这曲调一起,仿佛将传奇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血与泪的底色来。
景无名默然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轻轻推至歌女面前。
那歌女吓得几乎跌了琵琶,连连摆手道:
“大官人,这、这实在太多了……奴婢不敢收,请您随便赏些铜钱便是……”
景无名却不收回,只转头望向侍卫长。
侍卫长会意,上前取回黄金,另将一两白银放入歌女掌心,温声道:“这是元帅赏你的,收下吧。”
这一两白银,已是寻常人家数月的嚼用,足够点唱几十首曲子。
歌女指尖发颤,仍觉烫手,嗫嚅道:“大官人……您赏得这般重,若不为您多唱几曲,奴婢心中实在难安……”
景无名略一颔首:“无妨,只弹你拿手的便是。”
歌女垂眸思索片刻,忽道:“那……奴婢愿为大官人唱一支新学的曲《王子英雄景无名》。”
满座霎时一静。
弗莉卡掩唇,杨润玉挑眉,侍卫长别过脸去,众人交换眼神,终是忍俊不禁,低笑声零星响起。
歌女惶惑抬头:“大官人……莫非这曲不妥?”
景无名抬手止住众人,眼底亦浮起一丝无奈笑意:“无碍,你唱。”
她便拨弦启唇,弹唱起这支新曲。
曲调昂扬,词中尽是“少年披甲平南寇”“马踏云关月似弓”的壮阔篇章,虽也动听,却再无先前那曲的苍凉沉郁,众人心境渐松,只含笑静听。
而此时王府之中,司马盾学士与李青德将军已在厅中等候多时。
每日黄昏时分,他二人必与景无名聚议政务,已成定例。
见景无名一行人归来,忙迎上前行礼:
“大元帅!”司马盾捻须微笑,“您可算回来了,卑职正有要事需与您商议。”
三人步入内室,烛火摇曳中展开舆图文书。
司马盾先禀近日巡察结果:
“番禺乃岭南枢要,市舶司商船云集,赋税丰盈,确非雄州、韶州可比。然而盐铁转运、吏考评绩之中,似有隐情。目前虽无线索,却觉暗流涌动。”
李青德随即接道,声音沉稳:
“军中倒是纪律严明——廖百威将军原出自您麾下衡军,治军手段一脉相承,巡营时未见疏漏。兵士操练不懈,武备亦整饬有序。”
待诸事议毕,司马盾忽又沉声开口:
“另有一事……据刘知府所言,番禺近年太平,命案极少。但昨日清晨,郊外榕树林中竟发现一具无头男尸。知府已遣仵作验尸,暗查线索,尚未声张。”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
“尸体衣着普通,但手掌粗厚,指节多处旧伤,似是习武之人。现场并无打斗痕迹,周围泥地上只留下一串马蹄印,朝向西北。”
景无名指尖一顿,烛光在他眉间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心里明白,是蓝色仙姬派人把大个头杀了。
大个头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少年时在剌子国福利院对景无名的欺辱历历在目,但远远未到该受极刑的地步。
更何况私刑处决,终究不是正途。
景无名不知怎么说,说继续调查吧。那不是浪费府衙的人力物力,说不继续调查吧,似乎自己有窝藏罪犯之嫌。
他沉吟良久,终于开口:
“此事……暂且压下,密查即可。重点注意近来出入城的陌生面孔,尤其是西北方向来的商队或旅客。”
他真的左右为难,只能暂且以此应对,既不过度追究,也不完全放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