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成,这几个……都不成了。”
温以缇见状,连忙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心的暖意一点点传过去,柔声安慰:“母亲,女儿知道您的难处。七妹妹是庶出,家世显赫的人家,咱们高攀不上;可若是寻了家世平平的,柳姨娘那里必定要撒泼打滚地闹起来,父亲说不定还会误会您存了私心苛待庶女。
更别说有四妹妹的婚事在前头摆着,您如今是一步行差踏错,便要落得满身不是。七妹妹的性子又那般敏感,左挑右选,才会这般处处受限。”
崔氏紧绷的脊背缓缓松垮下来,望着眼前通透懂事的女儿,眼底漫上一层暖意,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喟叹:“可不是这个理么?怕是这府里,也就你们姐妹两个能明白我的苦衷了。就连珹哥儿那混小子,也不如你们贴心。”
一旁的温以缇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母亲,依女儿看,不如将您打听来的那些消息,还有这几户人家的底细,一并交给祖父祖母过目。由二老来定夺,总好过您独自周旋。”
崔氏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即重重一点头,眉宇间却依旧凝着几分郁色:“如今看来,也只能这般了。不然你父亲又要数落我,说我对七丫头的婚事不上心。他哪里知道,这婚嫁之事,哪是挑白菜那般容易?
依我看,若是让他来选,怕是眼睛都不眨,就会挑中那武将之家——谁让他如今觉得咱们温家越发风光了,便想着家里的孩子,无论嫡庶,个个都要嫁得风风光光,才能给他脸上添光。”
听着母亲话里话外对父亲的怨言,温以缇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心底冷嗤一声,父亲如今,何止是沉迷女色,竟连脸面也看得这般重了。
温以缇见母亲眉宇间的郁色仍未散尽,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软却带着几分笃定:“母亲莫要心急,世事难料,许是过了年,便峰回路转,有了不一样的光景呢。”
她的语气沉稳,眼底盛着几分从容,倒叫崔氏那颗悬着的心,不知不觉便安定了些许。
崔氏抬眸望着她,紧绷的嘴角缓缓舒展,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这个理。咱们七丫头虽说性子怯懦了些,平日里见了生人就脸红,可那模样却是出挑,眉眼身段无一不秀致。再说才情品性,更是没得挑的,待人接物又温婉敦厚。”
她越说越是欣慰,眸中闪过几分骄傲:“咱们家的女儿,本就没有一个是差的。这般好的姑娘,又怎会愁嫁不出去呢?”
温以缇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方才那番话。
她总觉得妹妹们的婚事是长辈们的决定,轮不到她这个未出嫁的姐姐置喙。可今日亲眼瞧着温家的为难,她才猛然惊觉,便是这般钟鸣鼎食的三品官宦之家,在儿女亲事上竟也有这般多的掣肘。
温家本就不是热衷联姻、处处计较利益得失的门第,按理说婚事该顺遂许多,偏生他们一心为儿女的终身幸福考量,挑来拣去,反倒觉得哪一户都有不妥帖之处。
更让温以缇心头沉甸甸的是,温家内里不甚看重嫡庶之别,可外头的人家又有几家不是嫡庶壁垒分明的?
自家那几个妹妹,性子柔婉或娇俏,若真嫁去那些看重嫡庶的人家做了庶媳,往后磋磨委屈定然少不了。
念及此,温以缇不由得蹙紧了眉,脚步也沉了几分。
那是万万不可的。
温以缇眸中渐渐凝起几分决意,看来,这件事她是不得不插手了。
夜色渐浓,堂屋里烛火摇曳,待家中男人们下值归家,崔氏便拉着温昌柏捧着那些小像递到刘氏与温老太爷面前。
温昌柏粗粗扫过门第后,便不假思索地拍了案:“这还用得着犹豫?自然是武将的于家!门户相当,门第匹配,再说你不是亲眼见过那于二郎,为人虽说不上十全十美,可哪有男人没点小毛病的?饮酒算得什么?便是咱们文人,也常要饮酒作诗助兴呢。”
他说着,语气里满是笃定,“只要他孝敬父母、兄友弟恭,品行上无甚瑕疵,七丫头嫁过去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话锋一转,他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一个庶女,能寻到这般人家,已是顶好的姻缘,再挑拣下去,怕是要误了她的年岁。”
这番话掷地有声,可话音刚落,温昌柏却又想到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只是……咱们若再与武官联姻,会不会太过扎眼了些?”
他为官多年,也是懂得些朝堂上的权衡之道,一时竟有些犹豫,遂抬眼看向主位上的温老太爷,等着他拿主意。
“不可。”温老太爷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咱们温家,断不能再与武将之家联姻。”
一语定音,温昌柏心中的那点疑虑霎时被敲定,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喟叹:“这么说来,倒真是不妥了。”
崔氏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却被温老爷抬手打断。
“既是如此,”温老爷将手中的小像往桌上一放,语气淡然,“这三户人家,便都作罢吧。儿女亲事,关乎终身,不急,慢慢看便是。”
一句话,便将所有人选尽数否定。
温昌柏张了张嘴,还想再为于家说几句好话,可瞧着老太爷的神色,终究还是把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悻悻地端起茶盏,闷头喝了一口。
至于此事为何不曾同二房的小刘氏商议,原是因两边各自相看的人家本就不好告知彼此。
生怕稍有变故,或是被对方瞧着眼热,半路截了去。真要到了成婚之后再生出什么龃龉,反倒要落得一身埋怨,这般得不偿失的事,自然是能避则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