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乔幽补充了一句,“对了,他就是在朱二坠马的第二日早上,在他坠马的附近捡到的。”
朱二出事的第二日,水乔幽让苟八带着出尘去了一趟事故现场。
出尘做事细心,通过苟八讲述的具体情形在附近走了一圈,找到了这个当时被人踩在泥土中的香囊。
溪流看着香囊,这才明白,她不是全靠猜。
水乔幽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香囊,不急不缓道:“我还听说,朱二他们走过的那条路上,有一种草,与这香囊一起,可以致马发狂。”
溪流与她互望须臾,承认道:“朱二坠马,确实亦不是单纯的意外。”
既然这事已经暴露,她也不介意详细说一说。
“他出城的前一晚,去了夜雨潇湘会了他的相好。他那相好的给他赠送了一个香囊。香囊能提神醒脑,翌日出城,他也佩戴在身边。他去打猎的那条路上,有一种很常见的草。那香囊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可若马闻久了那种香味,再吃了那种随处可见的草,就容易发狂。”
那日朱二死后,她晚上潜入过朱府去找香囊,但是尸体上并没有。
翌日,她又找机会去出事的现场看过,也没找到。那个时候,京兆府的人已经将现场搜查了几遍,都没听到找到不寻常的物什,她便以为它是在众人手忙脚乱将朱二送回去的途中被弄掉了。
那草的效用,擅长养马的人都很少有知道的。
多日过去,朱府与京兆府都没提起过这么一个香囊,她也没再去特意寻找它。
未曾想,竟然是早就到了她的手里,并且,她身边居然有人还能知道香囊与那草的效用。
“不过,你刚才说的,有一点不是很准确。朱二并没有见过我,他只是曾经跟着郑开儒见过一次菊香。”
水乔幽耐心做一听众,没有插话。
溪流回忆当时的情景,给水乔幽透露道:“那还是三生畔没有出事之前,郑开儒不好自己去临渊城,就约了我哥来中洛。他不愿去临渊城,我哥自然也不会来中洛。于是我替我哥过来了,那晚我去夜雨潇湘见了他。朱二不知郑开儒找他来喝酒只是个幌子,闯了进去,他看到我后,还非要郑开儒将我让给他。”
溪流的眼里闪过不屑与戾气,冷笑道:“可他与郑开儒当时都不知,当时的那个我,实际上是菊香。”
水乔幽按照她的说法,解析道:“因此,虽然他没见过你,但你还是担心他看出你与菊香的相似之处,于是这就是你在太府卿那么多儿子中,选择杀了他的另一个原因。”
“不。我杀他,是因他当时不知死活,肖想菊香。”
“如此说来,你杀他,还是为了给菊香出气?”
“没错。若不是当初时机不合适,他早就死了。”
水乔幽看了她半息,赞赏她道:“没想到,溪二楼主,对下属都能如此重情重义。”
溪流摇头,“她不仅仅是我的下属,她和三娘,还有那些自愿在三生畔里做探子的姐妹,都是桑国的英雄 。”
水乔幽没有去质疑她话里的‘自愿’,接着她的话,淡声问她,“那当初那对老夫妇,也是桑国的英雄?”
溪流神色定住。
水乔幽又问:“还是说,只要你觉得有需要,他们就必须为桑国的大业做出牺牲?”
溪流被她问的,再次安静下来。
“我也有一事,想请你给解惑。”
水乔又也如她先前一般,没等她开口,直接说了出来。
“那个地方,人口不多,除了小惜一家,住的都是老人,那些人基本上不是脑子不清楚,就是听不见、看不清,只有那对老夫妇是正常的。那样一个地方,想必,是你精心挑选过的。据当地官府调查,那对老夫妇就是当地人,在那住了一辈子。你明明不是小惜,是怎么说服他们,向我们隐瞒你的身世的?”
溪流望着她,没有否认她的推测,也没有作答。
水乔幽没要她回答,又道:“看得出来,那对老夫妇是真心疼惜你,将你当成自家晚辈。”
溪流听她此言,黑暗之下,眼神微有变化。
“然而,你行动失败,担心身份暴露,立即杀了他们。”
溪流听出她是在讽刺她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错了。我就是小惜。”
水乔幽神色如旧,“愿闻其详。”
溪流目光垂落,盯着地上看了两息,重新抬起头来,道:“那个家里,曾经确有两个女儿,但因贫穷,小女儿出生后没多久就被扔掉了。八年前,我去淮南执行任务,在那附近的山里迷了路。”
桑国地形与青国差不多,淮国则是完全不同,山高林密,又多猛兽,不熟悉地形,转上几圈,很容易迷路。即使是她,也失算了。
“我在山里转了十来天,遇到了山上采野菜的姐姐,她以为我是逃荒迷路的,将我带回了家。”
说到此处,她大概是想起了往事,话语停了下来。
水乔幽看她一直沉浸在往事中,替她说道:“ 那时,你注意到了那个地方的特殊。恰好,当时的你需要一个身份,你就利用对方的善良,留了下来。”
溪流的神思被拉了回来,纠正她的猜测,“是她与她母亲对那被丢掉的妹妹心怀愧疚,她求了她母亲主动让我留了下来。恰好,那个孩子被扔掉前,已经办了户籍,后来出于愧疚,他们一家也未去官府销户。于是,她们母女就对其他人说,我是那个被丢弃的孩子。所以,一直以来,我就是小惜。”
水乔幽看着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对方的善良,道:“但是,你却恩将仇报,杀了你姐姐的丈夫。”
溪流当即驳斥,“他该死。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当初若不是他为了一壶酒钱与姐姐吵架,要了银子又将她一个扔在荒无人烟的半路上,姐姐就不会被害。”
说起此事,溪流有了情绪波动,“姐姐出事后,他也只是想拿到姐姐留下的银钱。我告诉他,只有他替姐姐惩罚了那个凶手,我才会将银钱给他,他才去的寺院。官府将凶手抓走后,他就搜出了那个家里所有的值钱的物什离开了。”
可惜,当时据说一直以来访贫问苦、执法如山的安王听了他们的冤屈,并未停留,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带着他们走了。
那个时候,水乔幽的反应,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让他们知道,他们二人都是冷心之人,不好接近。
水乔幽并不因溪流的话语波动情绪,看她满脸愤慨,不徐不急问道:“那对老夫妇,也该死?”
溪流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天边弦月,这个时候,被云层挡住,她的脸,彻底被黑暗笼罩。
过了几息,她开了口,情绪听上去又平缓了许多,“那日,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走镖会路过我们那里。届时,若是下雨,你们若是要借宿,还请他们答应,并请求他们,不要同你们说起我的身世。他们以为,你是我的心上人,却碍于家中贫苦,才有比顾虑,就答应了下来。”
水乔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们在屋檐下躲雨,本没有想要打扰屋里的人,屋里的人观察他们许久,主动让他们进屋避雨。
溪流也想起了那时的事与人,那对老夫妇,对她确实如自家长辈,那日之前,她也没想到会有那样一日。
“我没想杀他们,但是,没办法。”
她精心策划了那次的事情,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和她那个友人却没有中毒,她一人不是两人对手,只能先撤。计划失败,也更是让她知道眼前的人有多难对付,那对老夫妇不是她的人,为了那个身份能够继续用,她只能除掉他们。如此一来,她还可以利用此事引来他们的愧疚。
“要怪,只能怪你们那日,要路过那里。更怪,你太警觉了。”
警觉到,她当初重伤了自己,都差点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因此,那位老者,她也只能灭口。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她无需用毒,只需要用一点影响呼吸心跳之类的药,就可以达到效果。如此,也可以减少她的嫌疑。
水乔幽听着她的歪理,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她,没有说话。
溪流被她看了片刻,视线低垂了些许。
又过了一会,她低声开口,像是在说给水乔幽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兴国之路,一直都是这样的。终有一日,我会去见他们,给他们赔罪。”
水乔幽听见了她的话语,问她,“这一切,可是你最初追求的?”
溪流望着地面,目光定住。
周围一片静谧,静到似乎可以听见人心。
三息之后,溪流抬起目光,迎上了水乔幽的视线,浅笑道:“亡国之人,何谈追求?”
水乔幽看到了她藏着心酸的笑容,想到了许久不见的景言君。
溪流想起一事,“我似乎还没有正式向姑娘介绍过自己。”
她抬起手,向水乔幽行了一个桑国之礼,“桑国,溪流。”
话落,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都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向别人这么光明正大地介绍过自己了。
半息过后,她平静道:“溪流非常感谢姑娘当日的劝谏。只是,不是我做出了选择,而是,有些路,有些人,从来不可选。”
水乔幽的神思也回到近前,瞧了她少时,抬起手,回了她一个小礼。
溪流微有意外,愣了少时。
她连忙转开了话题,“姑娘,刚才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是怎么预料到,我今日会过来的。”
水乔幽看了她一眼,也没继续说之前的事情,“你知道那人一定会被抓,故而,那晚,你自己也去了。”
溪流眼睛下意识眨了半下,她意识到后,很快又控制住。
水乔幽并不在意的她的反应,“你在暗处,看到了那晚西山观的热闹。直到安王府的人将夜闯西山观的人都带走后,你也去了一趟三清殿,查看了那尊神像,或许还找了整个西山观。你没有找到那份外界说的宝物,只能失手而归。想来,你定然也已听说过,那道观的后山,葬了一位洛家先祖。回去后,你想起曾在后山见过我,甚至,你可能还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说过一些关于我身份之事,猜测那样东西若不是被最开始进入观中盗窃的人拿走了,就有可能在我这里。”
溪流盯着她,目光没有再动,“……姑娘,那晚也去过观中?”
“没有。”
“那你如何肯定,我就去过?”
水乔幽没有意外她的不愿承认,先问她,“你那晚,可是遇到了一条竹叶青?”
溪流这次没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诧异再次出现在眼中。
她反应过来时,水乔幽已经感受到她神情的变化。
“那条蛇,是小影养的。”
顾寻影养的那条蛇十分有灵性,不然也不会现在每次见到它就装死。
它那晚突然跑了出去,多半是受到了出尘在暗处驱使飞禽走兽的影响。
可若是仅是如此,它不会在回来后萎靡不振。
那晚,它多半还受到了惊吓,一时半会没有恢复过来。
顾寻影同她说过这事后,她也问过出尘。
出尘当晚并没有见过叶子。
那就证明,那晚,那观中还有其它人,并且不认识叶子。
能让叶子受到惊吓、还没被其它人发现的人,应该不多。
出尘听她说了叶子的情况,怀疑它也可能是中了毒,不过,竹叶青本身就带有剧毒,那毒没能要它命,只是让它萎靡不振。
结合这些,稍微想想,这人不难锁定范围。
溪流无话可说。
她那晚确实遇到了一条蛇,她在暗处看着观中的情况,那蛇突然冒了出来,追着她不放,她想要杀了它,它中了她的毒粉后却跑了。
西山观靠山,夏日又是蛇虫频繁出没的时节,她就以为那蛇是山里出来的,它又中了毒,跑了就跑了,她也没有过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