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儿在里头说得起劲,丝毫没留神外头天井来的人——杨焕本来是来找夫人问问伙食上有什么要求的——不想就听着了这话。
也不是他刻意偷听,行军之人脚步轻,屋内人没听着动静,他本来想唤一声,正好听见那番话,这么一听就听完了,可这会要再出声暴露出自己,着实尴尬,自忖少倾,他悄声退了出去。
而今这谈话,也该和将军去说说的——杨焕抱着这个念头,在隔日正厅的晨会散了后,悄然溜到了将军身侧,逢着几个同僚离去,他低声且迅速地随到将军身侧附耳……
说完一顿,提了个建议,“要不去和夫人说清楚吧,免得生了误会。”
那些个养乐姬的基本都是郡国老将了,衔级虽在将军之下,但是资历颇深,尤其李通和赵吉贤,按辈分,是和老将军一派的,将军就是唤他们一声“叔”都不过分。因而人家的一些私事,将军从不过问一二。
“适之——”身前的声音传来,“不要将眼光放在这些事上。”
杨焕就看着身前人一起身,怡然自得地往门口行步过去。
他有点不明所以,觉得自己今日来提醒——将军理所当然要领情,那时候在涧台酒肆,喝成那样,一个劲念叨人家……杨焕一抿唇,索性算了。
怪他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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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策是临近子时才回来歇下的,到了庭院见屋内灯还亮着,与前堂候着的卫楚问了一声,遂没有收着动静的进去了。
“怎么还没睡?”
帐中声音传来,还都十分精神,“看书啊。”
他入寝屋前就洗漱完了,褪了襌衣搁木椸上一搭,纱帐一撩,随即见榻上还搁置了一张矮几,上头点着一盏豆形灯,失笑道,“外头那么宽敞,如何躲这里头看?”
“有蚊子。”桑陵瓮声瓮气的,“而且这里的香冲鼻子,索性就躲这里头来了。”
他倒没意识到这里配备的物事,有个地方住就得了,里头的东西都是应不识让人置办的,就懵怔着“啊”了声,“回头你告诉不识,要什么香,给这里的换了。”
“算了,本来来这里就要低调,提那么多要求做什么。”女儿家的目光仍旧在简牍上。聂策扫过去,见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扑闪,留下一层细密的阴影,未施妆的脸蛋同样红润,不禁吞咽了一下,“你瞧瞧,又怕麻烦。”
一听这语气,桑陵这才抬头看他,“我就非得一点小事都支会你,让你去给我办了吗?”
“这原也不是事。”
“是啊。”桑陵就学他,“原也不是事,何必要说。”说完低下头,视线又放到了竹牍上,“我在这里看挺好的,累了就直接吹灯睡了。”
聂策不是日日回来,有时候外差几日不归,她都自己睡的,看书困了就直接躺下了,懒得里里外外的跑,纱帐撩开还容易招蚊子。
他就没话了,跟着伸过头来,却见她手里捧着的是交州当地的风土人情志,“有什么好奇的,不若直接问我,还来得快些。”
他虽不是交州本地人,却也因在此地有军务,对当地一应也了解颇深了。
桑陵还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唇边含笑望过来,“那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除非机密。”
桑家女儿就挪动过去,“我有个疑问存在心里,想要知道答案,但也不一定要了解得那么透彻,只要能确定如我猜想的那般即可。”
越说越有意思了,他顺着问,“那你说说看?”
“你说这一战是为了避免损失,但其实纵观全局,养兵练兵,耗费更不可估量,那么其实迅速办成才最为节省。”她一面说,聂策一面点头——这些事情他对妻子从没有隐瞒,是因为知道桑陵也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即便有那些个叽叽喳喳的闺中密友,她也从不透露自家的事。
“那么——”桑陵目光如炬,黑珍珠似的瞳仁与他笔直对视,“为何还要拖?是真为了尽量不损失一兵一卒,还是为了——”她眉尾一挑,轻声道,“为了别的什么?”
暖黄烛光下,少年将军脸上似笑非笑,“你猜的是什么?”
见他的神色还好,桑陵便也笑了,“我没什么凭据,且是凭空猜测,除非成王身边有什么人,是天子想要他诚心归顺的,但一直没找到这个时机,所以一拖再拖——”
要说里头的依据,其实也都是以前权谋剧谍战片看多了,她又对这些感兴趣,所以冥思苦想,就像知道一点里头的玄机。
聂策双手撑榻,箕踞而坐,怃然道,“是你当真凭空猜测?还是从谁口中听说了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大可能,和她有过接触的人都不知晓这最高机密。就连南海大营里的几个老将也顶多是作为参与者,能看出了些里头的文章。
“祖父同你说这个了?还是你爹?”
“怎么可能?”桑陵都觉得莫名其妙,“太尉同我从来就话不多,在娘家时,我同姑姑才亲近,至于太公,现在家里他不是最讨厌我吗?”
倒是实诚,聂策却听得有些不是滋味,皱眉问,“那你如何会知晓?”
她就露出一个很假的笑来,“如果我说,我是做梦梦到一个神仙告诉我的,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