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泡馍的热气裹着香菜味往陈伟鼻子里钻。他夹起一筷子炖得酥烂的羊肉,肉片在筷子上晃悠时,丁大头的胳膊肘突然撞过来,油乎乎的袖口蹭过他衬衫袖口的补丁。
“哥哥,咋了?”丁大头嘴里嚼着糖蒜,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核桃,“咱这俩政论博主改探店,你咋跟个闷葫芦似的?吃醋了?”
陈伟咬下一大口夹着洋葱的馍,辣得眼眶发涩。他吧唧着嘴摇头,馍渣掉在油腻的桌布上,被他用手指捻起来塞进嘴里。“没。”声音含混在羊肉汤的热气里。
丁大头咧嘴笑,后槽牙上沾着蒜沫。他慢条斯理剥下一瓣糖蒜,指尖的油光在灯泡下晃了晃,才把蒜递到陈伟面前。“别装了。”他贼溜溜的小眼睛在陈伟脸上打转,自己先咬下半个蒜,辣得直抽气,“你要是心里过不去……”他故意压低声音,身体前倾时肚皮压得桌子吱呀响,“我跟我媳妇说说,让她陪陪你?”
陈伟端着粗瓷大碗的手猛地一滞。滚烫的羊肉汤晃出碗沿,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丁大头,对方却笑得像朵绽开的胖菊花,用油腻的掌心抹了把脸,指缝间全是油光。
“干嘛这么看我?”丁大头啃完剩下的蒜,把蒜皮扔在桌布上,“末世人谁还讲究三从四德?”他用袖口擦了擦嘴,指着陈伟碗里的羊肉,“你说我昨天要是呼啦把药往桌上一放,是帮你还是毁你?”
陈伟慢慢嚼着嘴里的馍,牙齿碾过细碎的葱花。他盯着碗里漂浮的油花,听着丁大头话里的门道,心里像被这碗泡馍搅得一团乱。他接过那瓣糖蒜,咬下一半,酸甜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让他忍不住眯起眼。“合着你睡了刘桂花,我还得谢你?”声音含混在蒜味里。
“不说了不说了!”丁大头摆手起身,屁股蹭得塑料椅子吱呀响,“以后你咋吩咐我咋干,再不见嫂子一面总成了吧?”他作势要走,却被陈伟一把拽住胳膊。陈伟的指尖陷进他胳膊上的软肉里,烫红的手背上还沾着汤渍。
“你赶紧说说。”陈伟看看四周,夜市摊位的嘈杂声里,没人注意这桌。他压低声音,嘴角不小心溢出点唾沫,又慌忙咽回去,喉结滚动时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丁大头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你可别生气啊。”他等陈伟不耐烦地踢了踢他的脚,才继续说,“昨天我把药往桌上一放,要是多说一句‘嫂子没事,我有关系’,再在你媳妇客气的时候来句‘陈伟一个知识分子哪懂投机倒把的门道’——你猜怎么着?”
陈伟呼噜噜喝完碗底的羊肉汤,把空碗推到一边,汤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那不是挺好吗?一般人不都这么干?”
“哎哟我的傻哥哥!”丁大头一拍大腿,油乎乎的裤子上泛起褶皱,“人情哪有那么好欠的?”他用肥短的手指指着陈伟,“这么一来二去,你家还有好?让嫂子觉得你不行我能行?开什么玩笑!”他凑近陈伟,嘴里的蒜味直冲对方脸,“我昨天要了她,心还是你的。她肯定觉得这药是自己挣来的,心里踏实。再说了……”他挤眉弄眼地拍了拍陈伟的肩膀,“中年人那事,大多都是强撑着,你懂的。”
陈伟没接话,只是盯着空碗里的油星子发呆。丁大头的话像根针,戳破了他心里那层薄薄体面的同时,听到对方说自己也不行居然莫名的舒服了些。
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划破夜市的喧嚣。穿着亮面骑警服的人骑着摩托驶过,宽大的轮胎摩擦石板路上的声响由远及近。摊主们慌忙收拾摊位,油烟和吆喝声瞬间乱作一团。陈伟和丁大头扭头看向街口,只见一辆敞篷车缓缓驶来,车顶的警灯没亮,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车里坐着个「女人」,她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的桃红色眼影在路灯下泛着珠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背上,几缕碎发轻轻地拂过她白皙的肌肤,仿佛微风中的花瓣。她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的米白色毛衣,毛衣的材质柔软细腻,如同她的肌肤一般,紧紧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展现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曲线。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纤细的铂金手镯,镯子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
女人托着腮,目光淡淡地扫过慌乱的人群,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从容和淡定。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那动作轻柔而优雅,仿佛在弹奏着一曲无声的乐章。她的嘴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这笑容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神秘和魅力,那一颦一笑似乎都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陈伟盯着那辆敞篷车驶过摊位前的阴影,车轮碾过积水时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碎成银箔。直到那抹米白色身影掠过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手腕上的铂金手镯并非饰品——镯身上刻着的蟠龙纹与督帅府特供领带的纹样如出一辙,只是缩小了无数倍,在毛衣袖口若隐若现。
“这女的谁啊?”他肘尖撞在丁大头油乎乎的肚皮上,目光却没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移开,“你看她那手镯,怕不是哪个大官的姘头?”
丁大头差点把嘴里的泡馍顺着鼻孔喷出来。他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肥硕的肚子抖得像团果冻。“女的?”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指着那车消失的方向,“那是大太监崔洪!还女的呢,人家是卖屁股起家的!”
“督帅好这口?”陈伟皱眉,想起刚才那人细腻的皮肤和精致的妆容,心里一阵别扭。
“我哪知道!”丁大头摆手,抓起桌上的醋壶猛灌了一口,“不过这年头能当上尚政监秉笔,可比当男人有滋味多了。”他咂吧着嘴,看着陈伟发愣的样子,突然用油腻的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胳膊,“我看你骨架子不错,真要是混不下去,也可以考虑考虑这条路。”
陈伟猛地推开他的手,嫌恶地抹了把胳膊上的油印。夜市的风卷起桌布角,露出下面脏兮兮的木板。远处崔洪的车已经拐过街角,只留下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混在羊肉汤的腥膻气里,说不出的怪异。
刘桂花踩着白色匡威鞋的柔软脚跟跨过石板路上浅水洼。她身上那件牛仔短夹克敞着怀,里面白色抹胸勒出平坦小腹,瑜伽裤裹着的双腿迈过积水时,裤脚沾了点泥星子也不在意。左手拽着陈小朵的羽绒服帽子,右手拎着陈小强的后衣领,怀里还横着发烧刚好些的陈小花,嘴里叼着根快要化掉的棒棒糖,糖纸在夜风里晃悠。
“让让让让——”她大喇喇地挤开邻桌食客,把三个孩子往塑料椅子上一按,自己一屁股坐在陈伟对面,牛仔夹克蹭过桌面的油垢也没皱一下眉头。“老板,再加三碗羊肉泡馍,馍掰碎点!”话音未落,棒棒糖从嘴里抽出,糖浆丝拉得老长,她随手抹在牛仔裤上,才看向陈伟和丁大头。
“哟,俩大老爷们搁这儿琢磨啥呢?”刘桂花把陈小朵的羽绒服拉链往上拽了拽,露出孩子额角未消的退热贴。她自己抓起桌上剩下的糖蒜,指甲掐开蒜皮时,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得碗沿叮当响。“我听街坊说今儿夜市有新鲜玩意儿,赶紧带孩子来见见世面。”
丁大头盯着她露出来的小腹妊娠纹,嘿嘿笑了两声,被刘桂花瞪了一眼才收敛。“嫂子今儿打扮得够俏啊,这抹胸——”
“去你的!”刘桂花抄起筷子敲他碗沿,“昨儿翻箱底找出来的,总比穿棉袄捂出痱子强。”她把硬邦邦的馍块掰进大碗,热水冲下去时腾起的热气糊了她一脸,“再说了,跟着你们当探店主播,不得拾掇拾掇?省得镜头里像个要饭的。”
陈伟没接话,手里的手机已经对准了桌面。他调整着角度,镜头扫过刘桂花掰馍的手,银镯子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亮,又迅速切到丁大头油乎乎的脸。“大头,你往左边挪挪,光打在你肚子上了。”
“嘿,真拿自己当大摄影师了?”丁大头嘟囔着往旁边蹭,肥屁股差点把椅子压塌。他看着陈伟手机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双下巴被拉得老长,“我说你拍点实在的,比如这羊肉汤的油花,或者嫂子的镯子——”
“闭嘴吧你。”刘桂花把掰好的馍推给陈小强,孩子抓着勺子往嘴里扒拉时,汤汁顺着嘴角流到围兜上。她自己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两口,才抹着嘴说:“陈伟昨天教我了,要研究细节,比如这馍泡得透不透,肉炖得烂不烂。”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羊肉,肥瘦相间的肉片在汤里晃悠,“还得拍食客的表情,你看丁大头这吃相,多有食欲。”
陈伟镜头一转,对准丁大头鼓囊囊的腮帮子。丁大头故意张大嘴咬下一大口馍,油汤顺着嘴角流到衬衫上,他也不在意,反而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嫂子说得对,咱这吃相,比那些假模假样的探店博主实在多了。”
刘桂花没接话,只是把陈小花抱到腿上,用勺子喂她喝热汤。孩子小口小口地抿着,退热贴边缘被热气熏得卷了边。路灯的光透过棚顶缝隙照下来,在刘桂花裸露的小腹上投下斑驳的影,妊娠纹像几条淡红色的蛇,随着她抱孩子的动作轻轻起伏。
“哎,你们看刚才那骑警没?”刘桂花突然抬头,下巴朝街口扬了扬,“好几个呢,排场挺大。”
陈伟手一抖,镜头晃到了桌布上的油星子。他想起刚才看到的崔洪,那个有着桃红色眼影的“女人”,忍不住想说什么,却被丁大头抢先打断。
“快吃吧你,管那些干啥。”丁大头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抹着嘴说,“咱现在是探店主播,得琢磨怎么把这碗羊肉泡馍拍出花来。”他指着陈伟的手机,“你看这汤的颜色,跟嫂子镯子的银光是绝配,赶紧拍一张。”
陈伟没动,只是看着刘桂花低头给陈小花擦嘴的样子。她的手指划过孩子嘴角的汤汁,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咋咋呼呼的女人。夜市的喧嚣声里,他突然觉得这碗羊肉泡馍的热气,比任何镜头都更能熨帖人心。
“拍好了吗?”刘桂花抬头,发现陈伟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把牛仔夹克往紧里拢了拢,“一会儿城管该来了,咱得赶紧拍完收工。”
丁大头打了个饱嗝,拍着肚皮说:“着什么急,咱这探店主播,吃得香才是硬道理。”他冲陈伟挤眼,“是吧,傻哥哥?”
陈伟没说话,只是按下了快门。手机屏幕里,刘桂花的银镯子、丁大头的油嘴、还有三个孩子沾着汤汁的围兜,全被框在了镜头里。夜市的灯光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暖黄,像极了这碗泡馍给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