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映出曾德禄惨白的脸,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女儿身后,腰间玉佩随着剧烈的喘息来回晃动。曾明玥握着短剑的手迅速背到身后,广袖下的铁器反光刺得她眼眶发烫,父亲眼底的血丝却比那剑芒更让她心悸。
\"把剑给我。\"曾德禄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女儿的手腕,\"你当杀了柳林就能天下太平?他的血海军团能把青州城泡在血水里!\"
曾明玥猛地甩脱父亲的手,短剑\"当啷\"坠地,刃口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那我们就该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你看胡伯父,为了讨好柳林,连女儿都能当棋子送出去!\"
\"住口!\"曾德禄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却在触及女儿通红的脸颊时,手指颤抖着蜷成拳头。他弯腰捡起短剑,剑鞘上的饕餮纹硌得掌心生疼:\"玥儿,你以为爹想当奴才?\"他突然掀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陈年箭疤,\"二十年前我带着商队横穿戈壁,被马贼砍断三根肋骨都没皱过眉,可现在......\"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的冷风卷着细雪扑在窗纸上。曾德禄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被风雪揉碎的枯叶:\"柳林昨儿调了三万鬼族入驻冀州边境,那些会喷毒雾的怪物,比马贼的弯刀狠十倍......\"他转身将短剑锁进檀木匣,铜锁扣上的声响让曾明玥想起刑场上的铡刀。
“商人没有地位,就算是好不容易做大,也依然不算什么,朝廷这不还是毫不犹豫的抛弃咱们吗?……”
他摇了摇头,“爹不是没有尊严!”
“爹是在赌,柳林是一方枭雄如今已经露出了皇帝之气,如果咱们家跟对了人,以后也能做个开国元勋。”
\"开国元勋?\"曾明玥盯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碎的锋利,\"您赌他能成气候,可万一他败了呢?咱们全家都得给他陪葬!\"
曾德禄猛地转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尊被岁月压弯的石像。他从袖中摸出枚染血的玉佩——那是今早从柳林亲卫手里赎回的小儿子的贴身之物:\"玥儿,你弟弟在王府当值时,亲眼看见柳林的力量......\"玉佩\"啪\"地碎在地上,他望着女儿惊恐的瞳孔,一字一顿,\"咱们不是在赌他赢,是在赌他别死得太快。\"
细雪落在铜镜上,渐渐模糊了两人的倒影。曾明玥弯腰拾起碎片,锋利的碎片划破指尖,鲜血滴在父亲新送的蜀锦裙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商人最重要的是眼光\",如今才明白,这眼光里藏着多少刀尖上舔血的算计,又埋着多少断尾求生的狠绝。
晨雾还未散尽,柳林府邸的青铜巨门已轰然洞开。三十六名金甲力士抬着鎏金巨鼎立于阶前,鼎中龙涎香燃起的紫烟直冲云霄,在半空勾勒出盘旋的蟒纹。胡统勋、曾德禄身着簇新的绯袍,额角沁着细汗,与捧着贺礼的家臣们候在朱雀道上,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鼓乐声骤起,三十六面夔牛皮战鼓同时擂响,震得青砖缝隙里的霜花簌簌而落。胡清婉攥着翡翠手钏的指尖发白,绣着金线牡丹的裙摆扫过冰凉的石阶。曾明玥将融剑重铸的设计图藏在袖中,广袖下的短剑早已换香帕。
\"镇北王驾到!\"
随着尖细的唱喏声,柳林踏着血色地毯缓步而来。十二对光暗羽翼在背后舒展,每片羽毛都流转着日月星辉,暗金色咒纹顺着蟒袍攀至下颌,将那张冷峻的面容衬得愈发威严。胡统勋膝盖一软,险些当场跪下,手中捧着的西域明珠箱在颤抖中发出细碎碰撞声。
\"王爷神威,四州同庆!\"曾德禄扯开嗓子高呼,声音却因紧张而发颤。他身后的家臣们齐刷刷跪地,玉板、地契、名册堆成小山,在朝阳下泛着刺眼的光。胡清婉莲步轻移,捧着记载古籍密卷的檀木匣上前,腕间玉珏突然发烫——正如父亲所言,靠近柳林时,这异宝真的产生了感应。
曾明玥握紧手掌,却见柳林金瞳扫过众人,抬手虚扶:\"诸位请起。\"他的目光落在胡清婉手中的木匣上,咒纹突然泛起微光,\"听说胡小姐博古通今?\"
胡清婉喉头发紧,强作镇定福身:\"王爷谬赞,小女不过略通皮毛......\"她话音未落,曾明玥已抢步上前,鲜红的指甲划开红绸的瞬间,露出匣中刻着古怪符文的青铜残片:\"王爷,此乃西域占星盘残件,或许与您右臂的......\"
空气骤然凝固。柳林眼神一凛,暗金色咒纹如活物般窜上脖颈。胡统勋与曾德禄同时脸色煞白,冷汗浸透的后背几乎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却见柳林忽然轻笑出声,声如金石相击:\"有趣。二位刺史,倒是养出了两个玲珑心肝的女儿。\"
鼓乐声再起,却比先前更显激昂。胡清婉与曾明玥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惊惶。她们终于明白,在这场权力的赌局里,最锋利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而是恰到好处的锋芒,与甘愿被攥在掌心的顺从。
鎏金巨鼎中腾起的龙涎香裹着晨雾,将众人的影子揉成模糊的金边。柳林指尖掠过胡清婉献上的青铜残片,咒纹与残片上的符文竟泛起同频微光,惊得胡统勋膝盖又软了几分。曾明玥藏在广袖下的手微微发颤,精心修剪的丹蔻在朝阳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这双平日里抚琴作画的手,此刻正准备撕开决定家族命运的红绸。
\"胡小姐可知这残片来历?\"柳林的声音混着战鼓余韵,震得胡清婉耳尖发麻。她强撑着展开古籍抄本,指尖划过泛黄纸页上的楔形文字:\"此乃古楼兰占星术遗物,传言能......能感应星辰之力。\"话音未落,残片突然发出蜂鸣,与柳林右臂的幽蓝晶体遥相呼应,惊得曾德禄手中的玉板\"啪\"地坠地。
\"好个感应星辰之力。\"柳林忽然抬手,暗金色咒纹在残片上方勾勒出星图,众人头顶竟浮现出北斗虚影。胡清婉踉跄着后退半步,腰间玉佩与柳林的镇北王印同时发烫,这才惊觉父亲所言非虚——这异宝与柳林的联系,远比想象中更深。
\"曾小姐说要重铸兵刃?\"柳林转身时,十二对羽翼掀起的气流卷得曾明玥发间步摇轻颤。她深吸一口气,丹蔻精准地勾住红绸边缘,指甲微微用力,华贵的绸缎应声而裂。露出的羊皮图纸上,墨线勾勒的剑型竟与柳林曾用的暗金战戟有七分相似:\"以玄铁为骨,辅以陨铁碎片,可承载王爷体内......\"她及时咬住舌尖,将\"魔气\"二字咽回腹中。
柳林的目光在图纸上停留片刻,忽然大笑出声。这笑声震得战鼓余音再起,朱雀道两侧的青铜兽首竟喷出赤色烟雾,在半空凝成\"镇北\"二字。胡统勋与曾德禄慌忙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听见柳林说:\"即日起,胡小姐入王府藏书阁,曾小姐协理锻造司。\"
晨光穿透紫烟,将柳林的影子拉得修长。胡清婉望着那道笼罩在自己头顶的阴影,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说\"商人要把自己变成有用的棋子\"。曾明玥垂眸看着微微发红的指尖,丹蔻上还沾着红绸的碎屑。
鼓乐声中,众人鱼贯而入王府。胡统勋偷眼望向柳林腰间晃动的镇北王印,想起匣中藏着的青州商路图;曾德禄盯着柳林袖口露出的幽蓝晶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终于懂了——在这权力的夹缝里,所谓一团和气,不过是各人揣着各自的筹码,在刀刃上跳一曲共谋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