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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泗水县这片土地上,人情世故犹如一张无形却又紧密的大网,礼尚往来是这张网上的经纬,而请客吃饭则像是穿插其中的丝线,将人们的关系牢牢编织在一起。

若想在这泗水县安稳立足,与本地人打好关系,便成了重中之重。

曾经,以农民为主的小农经济在水梁山早已彻底销声匿迹,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各类商户门派势力联合的集体商业合营局面。

苏尚深知,自己纵然有心整治,却难以将这些势力一网打尽。

毕竟,在这商业经营之道上,她确实没有比这些人更精通的了。刮骨疗毒固然能除病根,可自身也必然会遭受极大创伤,更何况当下水梁山与泗水县的形势错综复杂,根本容不得她去承受这般代价。

正所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些掌管着泗水县内外商道的人,心中对未来的谋划自有盘算。

若是将他们尽数消灭,苏尚着实难以找到能够替代之人,这无疑是摆在她面前极为棘手的难题。

她并非甘愿与这些曾经恶贯满盈之人同流合污,只是看似选择众多,可一旦真正要付诸行动、期待看到结果时,才发觉实际上可供选择的,不过寥寥一两个罢了。

此时,工厂重新招募工人倒也并非难事。众多农户与百姓都急需一份生计,没了地主的田可耕,他们继续务农已无意义,迫切需要有人能给他们提供饭碗,让他们凭借自身力气换取粮食,赖以生存。

对于他们而言,吃饱饭是最基本的需求,若能有多余的粮食,那便是锦上添花了。

苏尚为了兑现先前的承诺,更是为了安抚那些无业百姓和农户的心,便从他们当中暂时招募了一百余人,安排到范海琴的工厂里做工。

这一举措,却让范海琴心有不满。起初,她的怨气都撒在苏尚身上,待李幼白到来后,这股怨气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李幼白身上。

面对范海琴的不满,李幼白也只能不断赔着笑脸,好言安抚她的情绪。

早在前来泗水县之前,李幼白便派遣了死士前来打听消息、暗中潜伏,还收集到了关于苏老爷子的大致情报。

对于未来的局势走向,她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预判。当然,当初若是直接告诉范海琴,来此处做生意会有诸多波折,甚至会死很多人,工期也会缩短,范海琴定然不会再与她合作。

泗水县需要一个切入点,才能逐步打开内部局面,所以李幼白当时选择隐瞒了可能发生的事实。那时,她对范海琴心中的歉意,倒是实实在在,毫无虚假。

“范老板,您别担心,工期肯定能赶上的。无非就是多添些人手,日夜赶工罢了。您瞧瞧现在泗水县里,等着找活干的农户可有上千人之多,根本不愁找不到人。”李幼白满脸堆笑,打着哈哈安慰眼前这位小老板。

虽说已过去许久未见,范海琴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但在李幼白心里,她依旧像个没长大的姑娘。

谁让当初范海琴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便算起来,范海琴还未满二十岁,实打实的还是个年轻姑娘呢。

范海琴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李幼白的胸膛,气呼呼地说道:“你可真会说风凉话!我可把话撂这儿了,我只按原本契约上的人数给工钱。你家娘子多招来的那些人,超出的部分,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的!” 说罢,她满脸怨气,金边眼镜后的碧眼闪烁着既无奈又气愤的光色。那张融合了外洋与西域女子特色的脸,此刻竟流露出中原女子特有的哀怨委屈之态,让人不禁有些失神。

说完,范海琴双手环胸,整个人微微往后仰了一点,还真摆出了大商户大老板的架子。

李幼白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赶忙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县衙的银库很快就能充实起来,在钱财方面,肯定不会让您吃亏。往后泗水县太平了,外头的那些事儿,与您也没多大关系,您就放宽心吧。”

听到李幼白这么说,范海琴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她本想着来此处能节省成本,结果成本倒是省了不少,可时间却变得更加紧迫了。思索片刻后,她看向李幼白,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娘子的想法?真能作数吗?”

李幼白笑着回应:“我娘子这会儿正忙着和县城里的商户周旋呢,还没顾得上这些事儿。不过您别担心,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您要是不放心,回头和她谈,哪怕直接提出来也没事儿。我娘子可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您能来这儿建厂,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帮了大忙,我们又怎会让您吃亏呢。”

范海琴听后,沉沉地应了一声。回想起在马庄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任性顽劣的大小姐,人们都惧怕她。

即便有人说好话,脸上那恐惧后的谄媚之色也难以掩饰。可来到中州之后,这种情况就完全消失了。说起来,大部分人都很势利,但也活得真实。哪怕后来看到有人讨好自己、拍自己马屁,那也是自己把小生意做大之后的事了。

就像那些在自己手底下做工的男丁、绣娘,他们脸上的神情和情绪根本藏不住,虽说也都带着谄媚和小心翼翼,可当他们感谢自己给了他们生计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谢意,好几次都让自己动容。这种感觉,和此时李幼白说话的口吻与语气,竟是极为相像。

范海琴转头向工厂里头望去,战后的工厂一片狼藉,虽说废墟、尸体、血渍都已被收拾干净,但横梁与木柱上那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刀口剑伤,依旧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人们对活下去的渴望。此刻,工人们正认真地学习着织机的技巧与用法。

“不想跟你说这个了。”范海琴心底涌起一股微妙又沉重的情绪,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摆了摆手,强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随后,她转头看向李幼白,说道:“你早该告诉我会发生这种事,也好让我有个准备。现在可好,坏了好几台机台,不修根本不行。我得回一趟中州,把技师带下来,顺便处理些其他琐事。”

“实在对不住,您打算什么时候走?”李幼白赶忙问道。

范海琴回答道:“就这两天吧。往回的水路走不了了,只能一直往南海下去,要么走东州水路,要么绕开水梁山,从左侧大河进无名城,再向北走。”

“沿海倭寇海贼横行,您一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李幼白关切地提醒道。

范海琴深深地看了李幼白一眼,见她没再多说什么,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和生气。

她也没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工厂,检查事务去了,那背影看起来闷声闷气的。

李幼白望着范海琴离去的背影,满心疑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女人心,海底针呐!哪怕自己做了十六年女子,也还是猜不透同性伙伴的心思。

临近黑夜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渐渐停歇。水珠从房檐纷纷滚落,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月光洒下,水面上映出诸多晃动的人影。就在这时,一阵吵闹声从监牢那边传了过来。没过多久,手里捧着饭碗的农户和工人听到动静,纷纷寻声而来,蹲在衙门口外的石阶上,准备瞧个热闹。

过了一会儿,哭嚎着的地主豪绅被狱卒和衙差押解过来。只见江大宝满身是伤,缠着绷带,下身只穿着条大裆裤,手里握着一把火枪,跟在押人的队伍后面。在这些被押解的死囚当中,铁臂猿方铁骨就在中间。

他双手被死死捆住,双腿也被麻绳紧紧束缚,根本无法逃脱。

此前,方铁骨被李幼白重伤,被捕后,只是简单地做了些救治。此时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恐怕性命难保,被押送出来时,反倒显得异常冷静。

他的眼睛不停地左右观察着,却始终没发现李幼白的身影,心中便暗暗打定主意,待会行刑的时候,一定要找机会逃跑。

大多数死刑犯在临死前都极为不老实,这时候,行刑的衙差可不会对他们客气。

只见衙差们一拥而上,直接按住犯人的腰身,将他们的头死死压在地上。等到刽子手提着砍刀过来,那模样就像老农劈柴一般,高高举起双手,借助惯性和沉重的刀身,用力一挥,便能让犯人的骨肉瞬间分离。

要是让犯人体面地跪着受刑,刽子手还嫌麻烦呢,他们最怕一刀下去没砍断,弄得鲜血淋漓,还得自己再补刀,这样不仅丢面子,甚至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

“好!!”

随着一颗颗人头接连滚落,在一旁吃饭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

这些人大都是幸存下来的农户,他们心里清楚,苏县令抓来的这些人,全都是残害过他们家人和同胞的凶手。此刻,看到这些幕后主谋人头落地,他们心中的畅快之情难以言表,纷纷鼓掌叫好。

方铁骨则不停地调整着呼吸,心里盘算着自己能躲到哪里、往哪里逃跑。他表面上安分地跪在地上,眼睛却小心翼翼地向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察觉。

等到他身边的人也被砍倒在地后,刽子手提着刀走到了他身边。刽子手先是将刀身上的血迹和骨头渣滓擦拭干净,这才举起大刀,做出要劈砍的姿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铁骨瞅准时机,猛然发难。

他突然起身,用肩头顶开肥胖的刽子手,又顺势撞开守在旁边的衙差,凭借一股蛮力崩断了手上的绳索。随后,他双臂用力,在地上飞快地爬动着,试图逃窜。

江大宝见状,往前追出几步,迅速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火枪,瞄准本就受伤的方铁骨,扣动了扳机。

这把火枪,可是李幼白四处搜寻来的上等货色,并非传统的填充式火枪,而是单发装填,还配备了专用的上机瞄具,操作简单,容易上手。

自从李幼白将这些武器运送过来后,关于武装和训练的事宜便在这些天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江大宝重伤刚好能下地走动,就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此时他带着枪前来,就是料到方铁骨会趁机逃跑。

“砰!”

枪声响起,正在用粗长双臂拼命逃跑的方铁骨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但他仍不死心,死命地用手往更远处爬去,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江大宝啐了一口唾沫,从裤腰带里摸出一枚弹药,熟练地压进膛口,拉动铁栓,再次对准方铁骨的方向,又是一枪。

“噗”的一声,子弹精准地没入方铁骨的血肉之中。

这一枪疼得他面目狰狞,爬行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可他依旧咬着牙,朝着远处的街道艰难地爬去。然而,就他这速度,显然是不可能逃脱的了。

江大宝嘿笑一声,将火枪背在身后,拿起长刀带着人就追了过去。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方铁骨艰难地扭过头,举起双手,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哀求道:“给我个活命的机会吧!我一定为苏县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啊……”

江大宝扬起手中的长刀,恶狠狠地笑道:“那就正好了,苏大人可是特意吩咐过,你这种人,绝不能留活口!”

说罢,他根本不给方铁骨说话的机会,招呼身边的兄弟,一拥而上,对着方铁骨就是一阵乱刀砍去。

片刻之间,方铁骨便被乱刀分尸。

“好!杀得好!!”

远处围观的农户们纷纷拍手叫好。方铁骨之前不知杀害了他们多少亲人,哪怕是将他乱刀砍死,都难以消解他们心中的恨意。

等江大宝把方铁骨的尸体拖回衙门口外时,一些吃完饭的农户甚至跑了过来,他们或是哭喊着,或是满脸愤怒地对着方铁骨的尸首拳打脚踢,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恨。

此事结束,江大宝皱着眉头回到家中。这一番折腾,让他伤口的缝线都被扯开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直流。

这时,妇人端着新领到的两斤陈米,欢天喜地地走进家门。看着如今越来越好的生活环境和日子,她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只是家里的老人却很少说话,尤其是江大宝醒来能开口说话后,老人们纷纷劝他不要执念太深,可江大宝对此却嗤之以鼻。

妇人刚把米藏进米缸底下的暗格里,一转身就瞧见自家男人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赶忙上前查看,等看到刀口处扯开的皮肉,此时已经血肉模糊,心中又是惊慌又是心疼。

“哎呀,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县令大人都叫你安心养伤,你怎么又跑出去瞎折腾。”妇人一边嘴上数落着,一边转头喊儿子快去把疗伤的药草和针线取来。

“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江大宝怒斥一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烈酒下肚,疼痛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吐着酒气,用力拍着桌子,大声说道:“我们江家祖上世代都是种地的,一个读书人都没出过。如今混得最好的,也就是我了。你们知道出来打拼靠的是什么吗?不能怕死,得想办法出头表现自己!别听外人说什么隐忍、藏拙、大器晚成那一套……”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妇人也不再言语,拿起剪子,小心地把扯开的缝线剪断拿开,然后开始细心地给伤口上药,再次穿针引线,为他缝补伤口。

小男孩则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爹,眼睛里流露出懵懂纯真的神色。

江大宝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说道:“像我们这种没读过什么书,祖上又没什么实力背景的人,要是不拼了命地表现自己,让大人物看到,哪来的翻身机会?你瞧瞧你爷爷……”

说着,他激动地举起手指向窗外,菜园里,老人正蹲在地上捏土折菜,“你爷爷老实巴交、勤勤恳恳种了一辈子地,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辈子都吃不饱饭。数数日子,他有多久没吃过肉了?活了大半辈子,吃肉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再看看我,现在跟着县令大人打拼,两天就能吃上一顿肉,以后说不定顿顿都能吃上呢!”

说到这儿,江大宝一脸得意,似乎连伤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又伸手去拿酒杯,想要再倒一杯酒。

妇人见状,赶忙把酒杯拿走,说道:“别喝了,喝酒对伤势不好。”

江大宝却依旧看着儿子,仿佛要把自己这辈子的经验都传授给儿子。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眼神有些恍惚,说道:“那些大商户、大地主,还有武馆、门派,他们手底下的人多得很。我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人脉,要是不抓住机会,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但那位女官来了之后,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她要做事,肯定得用人,我就得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哪怕是死,也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我相信,她不会亏待我的。祖上种了那么多年地,做了那么多年好人,现在这好报不就落到我身上了吗?我没死成,那就更得牢牢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话还没说完,江大宝就“砰”的一声,一头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儿子拉开,带出了屋子。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对儿子说:“别听你爹的,要是只知道拼命挣钱,却把命搭进去,有什么用呢?你以后就老老实实读书,可别像你爹这样冲动,到最后把自己的命都丢了。”

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和被斩首的尸体都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几乎每天,都会有人被处死,以此起到震慑作用。

今夜,是苏尚约见城内各路人马吃饭的日子。

师爷早已备好马车,停在县衙大门外。苏尚结清账目后,师爷也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行头,显得十分有派头。

不仅如此,他还自掏腰包,为苏尚购置了一辆崭新的马车,拉车的马也是匹好马。

之前那匹不中用的老马,就被直接丢进马厩里,自生自灭了。此刻的师爷,精神抖擞,看到苏尚从县衙里出来,赶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老爷,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名单上的人,以余家为首,还有一部分是孙文兴那边遗留的势力,以及宁家一众,全都发出了请帖,约他们半刻钟后到市易司吃饭。”

这市易司,乃是一个掌管天下商行的部门机构,由老秦皇所设立。当年大秦刚建国不久,许多条款和作用还未完善,老秦皇便遇刺身亡了。其大致作用是通过朝廷的干预来调节市场,限制大商人的垄断行为。

市易务会在市场上商品滞销时进行收购,等商品短缺时再投放市场,同时还会向商人提供贷款,并收取一定的利息。

在现任秦皇登基后,法家曾推崇过这个部门,可在实际应用过程中,却遇到诸多阻碍,再加上常年征战,朝廷的重心并不在此,久而久之,这个部门便无人问津了。

苏尚将从前搁置或者说形同虚设的机构重新建立起来,在县城的中央地区规划了一片地方,便是如今的市易司衙门,刚开始动工修建雏形唯有投入使用。

苏尚看了眼邀请名单,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师爷识趣的退开到一边跟随左右,李幼白跟在其后,同苏尚坐上一架马车,等放下车帘后苏尚板着的脸才终于瘫下。

“有必要么?”李幼白有些难以理解自家娘子的小举动。

苏尚眨着眼睛,很肯定的点头,“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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