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不舍得她走路,抱她进内室,就见那小丫鬟在床边的坐榻上新铺了被子,呼呼大睡中。
他凤眼微垂,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秋长歌还不太习惯现在的亲昵举动,不过见他长眸低垂,俊脸微沉的模样,加上他身上有伤,不太敢挣扎,只轻轻推了推他:“我自己走。”
萧霁抱她到床榻上,定定看她:“以后你总是要习惯的。”
秋长歌于是无话。
萧霁又加了一句:“早些习惯的好。”
至于这个碍事的小丫鬟,让雪鸮先查查她的底细,看能不能放在外间使唤,或者打发回秋落霜身边去。
秋长歌见他这般霸道,撇了撇嘴,径自背对他躺下了。
萧霁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转身出了青花院,回自己的小破院子。
许是最近晕的次数太多,睡的也多,第二日一早,秋长歌就醒来,精力充沛,神清气爽,脸色都透着一丝红润。
她撩开帘帐,看着蹲在床边的小丫鬟,吓了一跳:“梅香,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梅香见她醒了,欢喜地蹦起来,指着外间语无伦次地说道:“是聘礼,一早大公子就让雪鸮送聘礼来,娘子,有好几个箱笼呢,还有,还有……”
梅香一脸兴奋地将怀里的小匣子递给她:“大公子说,这是这个月的家用。”
里面是一百两银票。一个月一百两的家用?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就算是大夫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没有这么多吧。一个月一百两,一年就能攒1200两,都能盘下盛京城一间大的酒楼了。
梅香想到了什么,猛然叫道:“娘子,大公子不会去干什么谋财害命的事情了吧,这钱会不会来路不正?”
秋长歌失笑,打开小匣子一看,里面不仅有一百两银票,还有一小袋金豆子,这金豆子都不止一百两。
“收起来吧,聘礼也登记入册,后面要合院,开销很大的。”秋长歌捏着沉甸甸的一袋金豆子,莫名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收了这家用的银钱,她好似就真的不能再反悔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说梅香和秋落霜接受不了,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她从这个陌生世界醒来,对周遭一无所知,对过往也一无所知,只隐隐知道自己要来找一个人,化解他身上的十世戾气。
见到萧霁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是他。仿佛她亏欠了他无数个轮回转世,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遇到了满身伤痕的他,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计一切完成他的心愿,陪他走往后余生,用时间来弥补他所受到的伤害。
虽然现在的萧霁偏执、嗜血、性情喜怒无常,霸道又专断,但是时间久了,她总能将他引到一条晨曦遍布的光明大道上,让他的心中也能住进阳光。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救赎弥补的工具人,不过就算是一朵花,一颗果子也该有自己的思想,她很喜欢现在安宁的生活,也打算让自己过的更舒适一些。
不问来处,不问归路,只看眼下,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就不会有什么遗憾的了。若是有,那便留给来世吧。
梅香美滋滋地将东西都收起来,嘀咕道:“突然觉得大公子除了窝囊一点,好像也还不错。娘子,你嫁给他,至少不用挨饿。
大公子说,送来的东西都当做你的嫁妆,就算以后每个月没有一百两的家用,那些嫁妆也足够娘子撑个三年五载了,还有大相公在呢,不会让娘子饿死的。”
秋长歌失笑,不想戳破她的单纯美好,希望她一直都觉得萧霁很窝囊吧,有时候做一个平庸窝囊的人,也很好。
她如今的心境就是如此,不争强好胜,不掐尖,仿佛以前的自己要强了一辈子,撑了一辈子,有些太累了,就在这小院子里,做一个普通的小娘子,每日只想着四季三餐,也有一种平淡的幸福。
“七娘子在家吗?”外间传来陌生婆子的声音。
秋长歌看了一眼梅香。
梅香连忙将一匣子银票和金豆子藏到娘子的床榻里,然后应了一声:“来了,嬷嬷有什么事情吗?”
“老奴是大夫人房中的李嬷嬷,前日二郎君回府,主母高兴,今日在家中摆宴席,请七娘子也去吃盏茶,日后都是一家人。”李嬷嬷进来笑道。
原本这种阖家团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请不到这位寄住在府中的孤女的,只是老太爷给七娘子和长房庶子定了亲事,大夫人心里高兴,索性喊她一起来吃饭,如此也显得她大度。
天降应酬。秋长歌笑容微淡。
李嬷嬷见这位秋家娘子人冷冷淡淡的,比秋姨娘还要不知变通,倒也不恼,笑道:“主母也请了大公子,娘子放心,秋姨娘也在的。”
秋长歌淡淡说道:“七娘会准时到的,多谢嬷嬷。”
日后住在萧府,少不得要与主母打交道,不如今日去一趟,好说定合院的事情。
李嬷嬷见她应了,也不多留,笑呵呵地就走了。反正今日的主场是她们家大房,主母高兴,还请了梨园最红的戏班子来唱戏,请庶子和即将嫁给庶子的秋娘子,不过是让他们见见世面,好知道这府中是谁当家。
李嬷嬷一走,梅香就犯愁。
“娘子,主母设宴,娘子不可怠慢,这要穿什么衣裳呀。前日娘子穿的那套白里透着小海棠花的裙子就好看,材质也好,柔软有光泽,不过我昨日拿去洗了,如今还未干!”
秋长歌漫不经心地说道:“随便穿件旧衣裳就好了,咱们今日不是主角。”
“那也不行,娘子今日是第一次和老爷夫人们一起用膳,不好太过寒碜。我再去找找。”
梅香翻箱倒柜地翻她仅有的那几套旧衣裳,至于秋落霜送来的太过老气,第一时间就被她否决了。
秋长歌失笑,或许女娘在这方院子里,每日最忧愁的就是今日吃什么,穿什么衣裳,小小的一方天地,若是不曾见过外面的天地不免可惜,若是见过了天地,厌恶了繁华,再回来便是安宁了。
她见时间还早,将之前画的图纸拿出来修修改改,觉得还可以做一个收纳衣柜,这样衣服可以挂出来,不然都放在箱笼里容易有褶皱。
“娘子,娘子。”图纸修改到一半,梅香就兴奋地进来,“箱笼里有好多新衣裳。整整一箱笼。”
秋长歌侧目,才知道她说的是早上萧霁让人送来的聘礼。
“谁家送聘礼会送整整一箱笼的衣裳!”梅香惊呼道,“这衣裳都好柔软啊。”
秋长歌也不知,见她大呼小叫的可爱模样,放下纸笔过去一看,萧霁让人送来了四个箱笼,其中一个箱笼全都是衣裳,这些衣裳触手柔软冰凉,比一般的锦缎要软的多,滑的多,色泽也更亮一些。多是冷色为主,白色、青绿和鹅黄色,每一套衣裳的配色都十分的清雅。
“花纹好好看,好雅致,娘子。”梅香已经彻底被这一箱笼的衣服收买了,兴奋道。
秋长歌也没有想到萧霁竟然会送她衣裳,这些衣裙的料子摸起来比普通的绸缎要金贵的多,不是一般成衣店买来的。
“娘子,快选一套吧。”
秋长歌笑道:“如今还编排大公子吗?”
梅香吐着舌头,笑道:“那是因为娘子人美心善,我是怕娘子嫁错郎君跟着吃苦,现在看来,大公子还挺贴心的。”
谁家聘礼会送成衣?大多是送金银玉器和象征吉祥喜庆的吃食酒水,大公子倒好,合婚庚帖都交换了,才来送聘礼,聘礼送的更杂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就送什么。
秋长歌挑了其中一套鹅黄桂枝的襦裙,色泽搭配的清雅,鹅黄色更显气色和高雅,同色的披帛绣满了桂枝花,她一眼就看中了。
“你去看看其他箱笼都有什么。”
“好的,娘子。”梅香兴奋地开箱,然后傻住,“娘子,这一箱子是锦被。大公子不会真给你备嫁妆吧。”
梅香打开第二个箱笼,见是一箱子的皮子,眼睛一亮:“是皮子,娘子,都是上好的皮子,做披风大氅都足足够了。”
就算不做披风,这样又厚又软的皮子铺在软榻上,那坐着得多暖和多舒服呀。冬日里娘子再也不用怕冷了。
秋长歌淡淡地笑,自去屏风后换衣裳,听着小丫鬟一惊一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第三个箱笼有好多吃食呀,娘子,咱们不用啃馒头了,今晚我就做桂花鸭给娘子吃。”梅香看到最后一个箱笼彻底绷不住了,谁能拒绝各种腌制的鸡鸭鹅和腊肉啊?嘤嘤嘤,她想将这些肉都挂在檐下,每天闻着肉香睡觉,醒来就割一块做下酒菜,那日子过的才叫美。
那是肉呀,她们这小院子也要顿顿都能吃上肉了。
秋长歌失笑,看来萧霁是不太懂民间婚嫁的那些礼仪和风俗,是看她缺什么就送了什么过来,见她衣裳旧了小了,就送了一箱笼衣裳,见青花院每日喝梨汁吃清粥小菜,就专门送鱼肉来改善伙食。
至于那些皮子和被子,自然也是给她御寒用的。
他对此一窍不通,但是非常用心。
秋长歌试穿了那套鹅黄桂枝的襦裙,发现衣裳异常的合身,是她的尺码。
“梅香,中午你不用和我一起过去了,就在家休息,晚上准备几个小菜,送到隔壁碧落斋。”秋长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淡淡地交代着。
隔壁不开火,米缸里都没有米,萧霁看着那样清瘦,一定饱一餐饿一餐,既然食材都有,不如晚上做了几个小菜,送过去。
梅香见她出来,眼睛都看直了,恍恍惚惚说道:“是,娘子。”
这套襦裙娘子穿起来也太清雅脱俗,太美了。
午时未至,梨园的戏班子已经唱了起来。
今日老太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休沐,四老爷也没有出门会友,一大清早,大夫人就起来忙的脚不沾地,准备着席面。
虽说只是家里人吃个团圆饭,但是家里男人们各个都身居要职,鲜少能聚在一起,加上这一次二郎回来,受到陛下的嘉奖,领了都城营的要职肥差,日后不用再离家吃苦,可以留在盛京。大夫人和大老爷欢喜的夜里都笑醒了。
这不得大办特办?
要她说,就得下帖子给世家贵族,将盛京的清贵人家都请来热闹一番,顺便相看一下各家的贵女,好给他们家茗儿留意一下。
偏偏二郎低调,说之前赏梅宴的事情闹的不是很愉快,这时候要是大办特办多少有些打丽贵妃的脸。
大夫人这才作罢,只在家里摆宴席,但是请了最红的戏班子来唱戏,还请了娘家人来撑场面。
宴席就设在萧府的水榭厅,一边赏梅,一边听戏,等时间到了就上席面。
秋长歌将梅香留在青花院,自己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抱着一个小暖炉,一路慢悠悠地赏花,走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继续走,主打一个磨蹭。
她不爱听戏,只要开宴之前到水榭厅就好,吃完饭就回青花院睡觉。若非想趁着大夫人心情好,说合院的事情,她都懒得来。
这萧府一家团圆、富贵无极的席面与她何干?
到了梅园,她眼尖地瞧见雪地里冒出一只兔耳朵,眼睛一亮,从游廊里进园子,轻手轻脚地靠近,将那只笨笨的小兔子一把逮住。
她摸着雪白的小兔子耳朵,轻轻笑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被人捉到是要烤着吃掉的。”
雪地里传来一声轻笑声。
萧家四郎从亭子后面走出来,眉眼含笑道:“二哥,你输了。我就说这兔子不认生,谁都能抱走。这不,马上就要跟着秋家娘子走了。”
萧宣目光幽深地看着雪地里抱着兔子的美人,今日她穿一身极美的鹅黄桂枝襦裙,衬的她容光如初雪,但是衣裳再美也不及她半分风采。
那时雪地梅树下,他以为已经是惊鸿一瞥,今日再见,才惊觉,抱着兔子的秋家七娘,美的更生动嚣张。
萧霁何德何能?他不明白。祖父祖母一向偏疼萧璧,萧璧都求不到的女娘,为何萧霁能求到?
秋长歌脸上笑容收敛,淡淡说道:“原是四郎君走失的兔子,七娘这就归还。”
她放下怀中的兔子,那毛茸茸的兔子却蹲在她的裙摆上,不肯离开。
秋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