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儒袍的高启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目光盯着错身而去的船只。
长须至胸的王彝从船尾出现,催促船家:“追上去,不能让他们跑了!”
顾正臣,阴谋?
方才船里的一声怒声实在令人震惊,似乎牵扯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来也巧,魏观被调任吏部尚书,苦熬多年的苏州知府终是一步登天,交接好事宜之后,魏观被苏州百姓送出了三十余里,这才踏上入京之路。
进入金陵之前,三人还登山作了几首诗,正因为爬山累了,这才选了船走水道观览秦淮两岸,不成想在两船交错而过时,竟听到了这番话,还牵扯到了声名赫赫的镇国公!
作为朝廷官员,魏观自不能无视。
乌篷船内,詹徽上前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腕,冷冷地说:“确实,倒顾案之后,没人再敢说镇国公的不是,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可你被我抓住了,镇国公的阴谋也该到此为止了!”
老人脸上浮现出浓烈的笑意,左手拿起一旁的蜡烛,往下移去,缓缓地说:“詹左都御史,镇国公是什么人,他的智谋远超你能想象,当你以为抓住他的破绽时,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詹徽愣了下,闻到了一股子火药燃烧的味道。
刹那——
船只猛地一颤,水花冒了出来,两步外的船底板被炸出了一个大洞,河水咕咕地向里面钻。
詹徽只感觉手腕一疼,刚松开手,老人便跳到了大洞之中。
水快速灌至船舱,詹徽赶忙拿起桌案上的信,顺势将洪武皇帝阅本的《航海八万里》揣至怀中,刚至船头,却看到船跳到了河里,赶忙喊道:“来人啊,抓贼!”
“帮他!”
魏观厉声喊道。
撑船的汉子拿着竹竿便划拉过去,直砸到水中人的脑袋上,然后一绕圈,让水中人无法顺利逃脱。其他路过的船只听闻要抓贼,纷纷出手,另一个落水的大汉也没逃出去。
魏观眼见詹徽的船要沉了,赶忙伸出手,詹徽看到魏观错愕了下。
“快点,船要沉了。”
魏观催促。
詹徽不再犹豫,抓住魏观的手,赶忙跳了过去,看着灌满河水咕噜几声沉了下去的船,叹了口气,拱手道:“多谢魏尚书搭救。”
“你认得我?”
魏观有些惊讶。
詹徽看了看湿透的鞋子与裤腿,又观望了下周围,却只看到了被抓的船家与大汉,并不见那个老人,急切地说:“在下詹徽,方才还有一个老人跳到了河中,你们可曾看到?”
“詹左都御史!”
魏观虽然是第一次见詹徽,可他的名声还是听过,扫了扫河面,摇头道:“不见什么老人。”
高启走了过来,指了指一旁的水道:“方才河里是有那么一条水流,不过极不明显,朝那里去了。”
“快追!”
詹徽催促,那个老头才是最重要的人证。
船进入狭窄的水道,哪还能找到人。
詹徽郁闷不已,对方穿的是蓝色布衣,甚至船上还绑了些火药,这分明是做好了准备啊。
魏观询问:“方才听到你们再说什么,镇国公得逞、阴谋曝光之类的话,到底是何事?”
詹徽低头思索了下,拿出了信递给魏观。
魏观看过之后,震惊不已,示意船靠码头,上了码头之后,拉着詹徽至人少的地方,低声问:“这是永昌侯府的人,意图谋害顾老夫人的信?”
“没错!”
“可这与镇国公有什么关系?”
“镇国公想要借此机会,利用顾老夫人中毒这事,彻底铲除永昌侯。”
“顾老夫人中毒了?难不成他们已经动手了——”
魏观看着詹徽点头,眯着眼看了看手中的信。
永昌侯府下令谋害顾老夫人,而且已经动了手,顾正臣若是借此机会让永昌侯去死,貌似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对家眷出手,这种事太过严重,挑战了所有人的底线。
詹徽看出了魏观的心思,知道这个家伙虽然爱民,却也深谙官场之道,必是不会轻易蹚浑水,于是说道:“魏尚书,这并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文官贪污结党案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敢说镇国公的不是。”
“方才那逃走的老人说了,若是永昌侯死了,就再没有谁敢与镇国公对抗,到那时,他便能拉拢任何可以拉拢的人,他甚至还希望我加入其中!”
魏观紧锁眉头,将信还给了詹徽:“这件事,我需要斟酌下。”
詹徽也没有强求,看着被抓上岸的船家与大汉,应天府的衙役也赶了过来,言道:“从今以后,可要提防着镇国公,现如今格物学院派逐渐占领朝堂,假以时日——我是真的害怕。”
魏观看着走开的詹徽,总感觉这背后有些问题。
顾正臣会结党?
那皇帝、太子、皇子、勋贵子弟,是不是也算是其中一个?
詹徽的话未必可信。
不过,格物学院背景的官员确实开始多了起来,但这又如何,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多起来的时候,也没见任何人谁过什么不是,现在国子监都没了,格物学院出来几个官员又如何?
就因为顾正臣是格物学院堂长便断言他们是一党,这不合适。
结党,结的是共进退,结的是操持朝政,结的是无法无天,可据自己所知,镇国公压根并不怎么在朝堂之上,前些年大远航去了美洲,回来之后又去了山西移民,移民还没结束又去了南洋……
谁家结党的党魁长期不在金陵,不在金陵,你结党怎么操持朝政?
再说了,洪武皇帝是什么人,李善长、汪洋、刘基、胡惟庸这些人要么离开了金陵,要么离开了人世,直揽六部、督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事宜,在这种情况下,顾正臣一个长期在外的勋贵怎么结党?
这刚回京吧,这就又开始冒出了结党的风,怎么觉得这风带着一股子妖气……
魏观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也见识过太多构陷,目送詹徽、衙役等一起离开,对走过来的高启、王彝道:“原以为庙小妖风大,现在看来,庙大——妖风未必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