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它的不是我,是地质勘探队,开采它的也不是我,是奴隶。”
埃斯基平静地道,
“而且,那条矿脉深埋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岩层下,除了我的人,以及和我合作的人,没人能把它们弄出来。”
埃斯基重新盖上了盖子,隔绝了那诱人的光芒。
“你们的要塞已经没了,格伦森。”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除了手里那几把斧头,你们一无所有。”
“如果你们转身离开,这块石头,还有埋在山里的那些,最终只会被做成我手下那些暴风鼠的盔甲,或者是某些更加,不体面的东西。”
“你敢!”
格伦森咆哮一声,战斧再次提起。
一斧子劈向了埃斯基的脑袋,埃斯基却只是单手接住了,精灵防护符文的力量在他的爪子间荡漾,
“尖耳朵玩意儿的东西!居然和耗子走到了一起!”
格伦森骂道。
埃斯基则在回答格伦森之前的话,
“我当然敢。”
“我是鼠人,你知道我们没有所谓的荣誉。”
埃斯基直视着暴怒的矮人,眼神冷酷,
“但我也是个商人。我知道它的价值在你们手里才能最大化,我也可以保证,让你们去复仇我亲爱的同胞们,你们的仇恨之书,和我也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十三人议会的问题,尤其你们的八峰山,更是和我没有关系。”
“我只需要一座熔炉,一座能够处理这种金属,并且完全隔绝魔法之风的熔炉。”
“你们有技术,我有矿石和资源。”
“这是交易,唯一能挽救你们的氏族的交易。”
格伦森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盯着那个箱子,仿佛那里面关着他的灵魂。
他的指头因为用力握着斧柄,涨得通红。
这是何等的耻辱,要与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合作,还要用先祖的圣物作为筹码。
但在矮人的世界里,尊严比生命更加昂贵。
这样下去,他们几乎必然成为背誓者。
埃斯基为了给他们施加压力,直接施展了魔法,抓住了他们,
“矮子玩意儿,我是看你们的符文没有污染,才会找上你们,否则我早就去抓混沌矮子当奴才了!我有哈苏特的全套技术!
这话让矮子们更加愤怒了,但他们甚至已经拔不出自己的斧子,就这样僵持在了这里。
期间,埃斯基甚至叫来了奴隶鼠给他们喂水喂食。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矮人们发现,埃斯基就像是熬鹰一样跟他们就这样耗着。
熬的时间久到埃斯基都觉得自己数千年来磨砺的意志都要被磨平了,才终于听到格伦森吐出一口气,仿佛这一口气吐尽了他半生的骄傲。
“如果不答应,这块圣铁就会被你玷污,还会继续这样下去……。”
老矮人低声说道,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说服自己,
“为了赎回先祖的遗产……”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
“我们为你建那个该死的炉子,但这不代表和平,老鼠!”
“听清楚了。”
“我们要那个矿脉的独家开采权和冶炼权!”
“我们要一座独立的要塞!在你那些肮脏的耗子窝之外!中间要修一道墙,一道比八峰山的城墙还要厚,还要高的墙。”
“墙这头是矮人,墙那头是你们。任何越界的鼠人,格杀勿论。”
“还有,”
格伦森指着那个木箱,
“这块,作为定金,现在就要归还给我们。”
埃斯基没有犹豫,直接将箱子推了过去。
“成交。”
不久之后,Side1的地下世界被彻底撕裂了。
一边是充满腐蚀性绿色雾气、管道纵横交错、齿轮疯狂转动的鼠人工业区。
另一边,隔着那道宽达百米的深渊裂隙,是一座奴隶鼠帮忙搭建线条刚硬的岩石堡垒——卡拉克·格林姆霍德(Karag Grimhold,意为坚守之垒),负责搭建的奴隶鼠,都被矮人砍了脑袋,丢进了那条深渊裂隙里。
裂隙之上没有桥。
唯一的连接是一条悬空的索道,那是用来运送矿石的。
矮人们拒绝与鼠人行走在同一片地面上。
在这座孤岛般的矮人城市深处,最核心的工坊内,温度高得足以融化黄金。
“错!错!全是错的!”
一声怒吼伴随着一把沉重的铁钳飞来,狠狠地砸在埃斯基面前的铁砧上,火星四溅。
杜林·石须,这位胡须已经长到拖到地面的符文大师,正站在风箱旁,脸上沾满了煤灰,却掩盖不住那通红的怒容。
“你的手腕是面条做的吗?那是石之符文(Rune of Stone),代表的是磐石般的稳固!你刻出来的线条却像是一条发情的蚯蚓在扭动!”
埃斯基默默地捡起铁钳,没有反驳,甚至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尽管刚才那一下差点砸断他的指骨。他只是低下头,看着那块废弃的钢板,上面那个确实有些歪扭的符文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作为Side1的统治者,埃斯基在这里没有任何特权。
在这个工坊里,他是地位最低的学徒,甚至连学徒都不如。
其他的年轻矮人——尽管数量稀少得可怜——在经过他身边时都会故意撞他一下,或者把最脏最累的搬运活扔给他。
埃斯基毫无怨言地照单全收。
他穿着粗糙的亚麻工装,那是矮人给奴隶穿的样式,皮毛上沾满了煤渣和铁屑。
就这,也是他跪在矮子玩意儿们的门前,求了不知道多久求来的机会。
“再来,如果这次还刻不好,你就去清理炉渣槽,用你的舌头舔干净!”
杜林咆哮着,转过身去检查另一边的一台液压锤。
埃斯基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
鼠人的生理结构决定了他们天生急躁、颤抖,很难长时间保持极度的静止和稳定。
在这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与自己的基因对抗。
他必须学会像石头一样思考,像石头一样呼吸。
他举起刻刀,并没有急着落下,而是闭上眼睛,感受着金属内部的纹理。
“当——!”
一声清脆、纯净的敲击声响起。
杜林猛地回过头。
埃斯基手中的刻刀已经停下。
在铁砧上,那个新完成的石之符文散发着淡淡的、稳定的微光。
线条刚劲有力,入木三分,更重要的是,它其中蕴含的力量流动是闭合的、完美的。
杜林大步走过来,抓起那块金属,举到眼前,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转折。
他哼了一声,试图找出毛病,但这次,他的胡子抖了抖,没有骂出声。
“勉强……”
“不像是个瞎眼哥布林刻出来的了。”
老矮人把金属扔回给埃斯基,转过身,背着手,
“去把那边的一箱葛林姆尼尔合金锭搬过来。我们要开始尝试铭刻耐热符文了。”
埃斯基接住金属,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这只是第一步。
但他并没有完全遵循古法。
在矮人看不见的角落,埃斯基其实在用自己研发的微型伺服电机辅助手臂的肌肉发力。
他用斯卡文的工程学去解构矮人的玄学,用差分机去计算符文的能量拓扑。
这是一种亵渎,也是一种革新。
直到那次事故。
那是一个深夜,埃斯基试图在合金中通过蚀刻的方式引入一种能够自动吸收热能转化为动能的回路——那是他在混沌魔域见识过的、属于混沌矮人的黑暗技艺。
他以为只要做得够隐蔽,只取其形,不取其意,就能蒙混过关。
但他低估了杜林对不洁的敏感度。
当刻刀刚刚勾勒出那扭曲弧度的瞬间,金属本身仿佛发出了尖叫。
一股黑烟腾空而起,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
冲击波将埃斯基掀翻,撞在墙上。
当他挣扎着爬起来时,看到的是杜林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高高举起的铁锤。
“dawi-Zharr的污秽……”
杜林的声音低得可怕,那不是咆哮,那是宣判,
“你这只肮脏的耗子,竟然敢把哈苏特的诅咒带进我的工坊!滚出去!再也不要回到我的工坊!”
如果不是埃斯基瞬间爆发出以太护盾拦住了那一锤,埃斯基那天就会变成一滩肉泥。
那之后,埃斯基再也没被允许进入过矮人的山堡,他只能通过不断被杀死的奴隶鼠传令兵,向着矮人传达自己想要的信息。
在付出了不知道多少悔罪的道歉信之后,埃斯基才被重新允许和矮人合作,但仍然不被允许进入山堡。
不过,倒是可以请求矮人前往他的火箭试验场——卡拉维拉尔角。
“砰!”
巨大的爆炸声从卡拉维拉尔角的地下测试场传来,甚至连几公里外的卡拉克·格林姆霍德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这是第十八次失败。
黑曜石合金的碎片像弹片一样切碎了防护墙。
液氧与甲烷混合后的殉爆将那个价值连城的试制发动机变成了一团废铁。
埃斯基站在满地狼藉中,浑身被烟熏得漆黑,但他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混沌的入侵正在加强。
如果不逃离,无论是鼠人还是矮人,最终都只是废墟下的骸骨。
他带着一身硝烟味,再次跪在了山堡前,请求见一次杜林。
在矮子们的卫兵的押送下,埃斯基带着他所有的图纸——那是几千张密密麻麻的蓝图,在杜林的工坊外面,准确的说是酒馆里见到了他。
“你想说什么,耗子?”
杜林喝着啤酒,头也不抬,
“如果是来求我原谅你上次的亵渎,那就滚出去。”
“我在造一艘船。”
埃斯基的声音沙哑,因为吸入了过多的烟尘,
“一艘不走海路的船。”
他将图纸哗啦一声铺在桌上,那是发动机的剖面图,复杂得让人头晕目眩。
“这颗星球完了,大师!混沌的入侵正在加剧!他们的武器比你们的先进得多!”
埃斯基指着头顶,那里是千万吨的岩石,但他的手指仿佛指着虚空,
“唯一的活路在上面。在群星之间。”
“你不就是混沌吗?脏耗子!他们怎么可能比得上…”
杜林放下酒杯,瞥了一眼图纸,原本充满鄙夷的眼神凝固了。
作为一个工匠,他无法拒绝这种结构的美感,毫无疑问,这是暴力与精密结合的产物,工程学的圣杯,只有疯子才敢构想的工程项目。
“没有肮脏的混沌?”
杜林问道,
“一克都没有,没有次元石,没有混沌,没有哈苏特!纯粹的燃料,纯粹的物理反作用力!”
埃斯基凑近了,“但没有了次元石,我却做不出能关住这股力量的笼子,所有的金属都会融化,都会崩解。”
“除了葛林姆尼尔,但葛林姆尼尔太贵了,我根本用不起。”
杜林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老矮人的手指在那复杂的涡轮泵结构上划过,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这是自杀。”
杜林最后说道,
“没有任何材料能承受这种持续的压力,哪怕是陨铁。”
“如果加上符文呢?”
埃斯基反问,
“如果在合金里注入你们先祖的力量,不仅仅是附魔,而是让符文成为金属骨架的一部分?”
“你想让我们用符文去包裹一团持续爆炸的火焰?”
杜林抬起头,胡子里露出一个狞笑,
“你知不知道这需要多少工匠?需要消耗多少心血?”
“我知道。”
“但混沌大入侵之下,你会死,我们也会死。”
“留在这里也是死,不如死在通往星辰的路上。”
杜林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坚固的矮人工作台发出痛苦的呻吟。
“该死的!在我劈开你的脑袋之前,我的确想完成这个工程!”
老矮人吼道,
“如果你敢骗我,如果在天上这玩意儿炸了,我就算变成了鬼魂也要掐死你!”
就这样,Side1最离奇的合作开始了。
矮人的符文大师们走出了他们封闭的堡垒,来到了鼠人的地下基地。
虽然他们依然戴着厚厚的面罩,拒绝呼吸这里的空气,拒绝与任何鼠人进行肢体接触,但在那台正在组装的引擎面前,种族的隔阂被技术的狂热暂时压倒了。
一种全新的镍基超合金被研发出来,它被命名为Star-Iron(星铁),是用镍为基底,融合铬,钼,铌,铝,钛,铪,锆等多种材料的复合合金。
每一块涡轮叶片都必须由一位资深的符文铁匠连续敲打七天七夜,将坚韧符文敲入金属的晶格之中。
埃斯基和杜林并肩站在组装架下。
“这里的冷却管路走线不对,”
杜林用锤柄指着一处节点,
“你说的什么流体动力学我不懂,但我知道符文能量在这里会淤积。”
“一旦过热,这根管子就会像香肠一样爆开。”
“那是再生冷却循环的关键。”
埃斯基飞快地计算着,
“如果改动,推力会下降5%。”
“那就让它下降!活着上去比快那一点点更重要!”
杜林喷着唾沫星子,
“改用耐热符文序列,三重复合!”
几个月后。
最终的成品矗立在发射井中,它通体漆黑,但在某些角度下,表面会流动着幽蓝色的符文光辉。
“点火程序启动。”
控制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没有过去十几年次元石燃料带来那种令人作呕的绿色火焰和蒸汽。
但仍然带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液氧与煤油在燃烧室中混合,被符文加持的高压泵压榨出每一分化学能。
一道耀眼的蓝白色光柱喷涌而出,将导流槽烧得通红。
“燃烧室压力稳定!25兆帕!”
“涡轮泵转速正常!”
“符文阵列,稳定!温度读数在安全范围内!”
埃斯基死死盯着屏幕,爪子抠进了控制台的边缘。
成了。
就在他准备欢呼的时候,杜林突然指着监视器大喊,
“看火焰的颜色!”
原本纯净的蓝白火焰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丝诡异的黄绿色。
那是铜在燃烧。
“内壁烧穿了!”
杜林吼道,
“关机!快关机!”
紧急切断阀落下。
轰鸣声逐渐平息,只剩下冷却系统疯狂喷水的嘶嘶声。
埃斯基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监视器里那台还在冒着青烟的发动机。
虽然没有爆炸,但这依然意味着失败。
即使是符文加持的合金,也还是无法完全抵御那种极端的环境。
“还不够……”
埃斯基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哪怕是矮人的符文,也还差一点。”
杜林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台机器,眼神复杂。
他没有嘲笑,没有辱骂。
“铜内壁在高温氧气下撑不住。我们需要更好的涂层……或者,更强的符文。”
他转过头,看着埃斯基,那双顽固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敌意,只剩下对未解难题的挑战欲。
烟雾散去。
埃斯基捡起一块从喷管上剥落的涂层碎片。
它已经结晶化了,美丽而脆弱。
“我们失败了。”埃斯基说。
“这只是第一次舱室。”
杜林哼了一声,他正在检查那复杂的符文阵列损毁情况,
“如果你以为打造工程器具是一次就能成的,那你就是侮辱了工匠这个词。”
“继续尝试。”
杜林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这次,他没有避开埃斯基的视线。
这依然不是友谊。
这依然是两个互相憎恨的种族,也许这项工程完成就会立刻开始互相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