诘问掷地有声。
若水呆呆看着,连磕头都忘了,一张巴掌大的脸,煞白煞白的,抱着她怀里的琴瑟瑟发抖孤立无援。
伏羲琴,她到底是带来了。姬无盐微微叹气,想着今日贵妃生辰,总要图个吉利,想来是不会大动干戈的,遭罪的……还是伏羲琴。这就是彼时姬无盐劝若水不要带伏羲琴的原因。
贵妃要拿风尘居的错处,但她自己的生辰宴,就不会让人在宴会上出事,不吉利,大多斥责了事,但这死物……
贵妃突然发难,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何况若水?她跪着发抖不说话,贵妃便愈发尖锐了嗓音相逼迫,“说呀!本妃给你机会,就在这里,当着这天下文人学士,当着陛下皇后的面,同孤陋寡闻的本妃说说,这曲子,到底是什么曲?!”
皇帝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却不看若水,只看姬无盐……风尘居是姬无盐的,贵妃大动干戈责难一个小小琴师,为的……还是姬无盐。礼部的单子他见过,后来贵妃要求邀请风尘居他也知道,这小琴师就是弹弹曲儿罢了,哪有什么词,更别说淫词艳曲了。
可……没有人会站出来。这一点,皇帝知道,贵妃知道,姬无盐,也知道。
曲子取自凤求凰,若水在之上有所改动,加大了些许难度。偏偏这改动,便让贵妃有了发难的契机,毕竟,名曲凤求凰委实不能算作淫词艳曲。但若水这一改,贵妃咬定了这曲子就是“淫词艳曲”,那么它就一定是,只会有人附和,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据理力争。
果然,一个头发斑白满脸黄斑的老人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摇头晃脑地站出来,频频点头,“回贵妃娘娘的话,老臣听曲半辈子,尤其喜欢凤求凰,不说听了百遍,五十遍总是有的,老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这曲子,绝对不是凤求凰!”
“就是就是!这哪是什么凤求凰!”
“我、我……民女……”若水跪在地上,语无伦次,“民女就是在凤求凰的基础上稍作改动,但、但整体还是凤求凰的基调,并不是什么淫词艳曲……何况、何况这曲子、曲子、民女也未曾、未曾……”
期期艾艾说了半天,却被贵妃冷冷打断,“既做了改动,便是这改动让这个曲子如此的难登大雅之堂!来人呐!把人拿下!把那把琴……给本妃砸了它!”
三个宫女二话不说齐齐上前,两个拉人,一个拽琴……
“娘娘!贵妃娘娘!”若水被人死死按着,眼睁睁看着对方抢走了自己的琴,眼眶瞬间通红,冲着上头嘶声力竭地喊,“陛下!民女冤枉啊陛下!”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出闹剧,即便他们都知道,这就是贵妃“寻衅滋事”罢了……可仍然没有人站出来,即便是白老夫人、宁老夫人这样的,也只是面露不忍之色,却完全没有出声的打算。
并非冷血,只是她们身为一个庞家家族的老祖宗,身上背负的,远比个人情绪重要的多得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丫头……不值得。
姬无盐轻轻叹了一声,指尖葡萄出手,稳稳打上那个高高举着伏羲琴的宫女手背上,宫女吃痛,伏羲琴脱手,姬无盐飞身而起,接住了伏羲琴。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抱着那把琴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轻笑,“娘娘。不同的人听同一首曲,都有不同的理解。娘娘觉得词曲污了耳朵,坏了心情,将弹琴的人骂几句赶出去即可,若是还不解气,打一顿……可这样的好琴却是毁一把少一把,民女爱琴,见不得这般暴殄天物。”
她懒洋洋站着,从容又惬意,却也带着天地无畏的嚣张,像是一阵风过,吹落了经年累月的灰尘,露出了耀眼璀璨的核。
“姬无盐……”贵妃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地喃喃出声……
姬无盐!李裕齐却是完全不同的震撼——好快的身法!所以,那日夜闯东宫的,果然是她姬无盐嘛!拥有此等身法的姬无盐,怎么可能会被尤灵犀推下山去?怎么可能还需要宁修远的暗卫相救?所以,这些日子她不过是躲了起来等待事情发酵而已?!
“无盐……”若水痴痴地仰头看着,她不得不用力扯着自己的脖子,才能看到姬无盐的背影,眼眶里的泪水因着她的动作滑落,沿着眼角滑到耳后根,渗进头发里……
姬无盐回头看了眼若水,轻轻叹了口气,却说不出一句怪罪的话来,“傻姑娘……不是让你别带伏羲琴吗?你以为这是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你的琴音的好机会,却不知……这样的场合,又有几个人会真的沉静下来听完一首曲子呢?”
是啊……没有人。若水缓缓地垂下了头,她一下子泄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眼神空洞,没有表情。
“娘娘。”姬无盐转首又看向贵妃,温温柔柔地笑,“这是风尘居的琴师,在姬家借住过一段时日,和民女有几分交情。不若……您换个惩罚的法子,留后世痴琴人士一个触摸伏羲琴的机会?”
“贵妃娘娘。”沈谦颤颤巍巍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弯腰行礼,“娘娘,今日是娘娘生辰宴,图个吉利,让这孩子下去吧。曲虽不是什么好曲,琴的确是好琴,您知道的,下官也痴琴,实在不忍伏羲琴被毁。若是娘娘看不得这琴……倒不如,将这琴赠给下官如何?”说完,嘿嘿一笑。
“是啊,娘娘!下官复议!”
贵妃仍坐在那里,脸色黑沉沉地盯着姬无盐,看着这些个老臣一个两个的站在那里求情,咬了咬牙,懒懒轻笑,“哦?若……今日本妃一定要出这口气呢?你们又待如何?本妃的生辰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站在中间弹这等污秽之物,毁了本妃过生辰的兴致,本妃还不能同她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