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宁家。
“他们说,是尤郡主将我家姑娘推下去的……”子秋抬眼去看老夫人,声音又轻又缓又委屈,“宁老夫人……真的是这样吗?”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半晌,道了句,“是……”
子秋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走到下面规规矩矩地跪了,“还请宁老夫人还我家小姐一个公道!”
姬无盐不让提这事,可子秋还是提了。她伏跪于地,额头贴着地面冰凉的汉白玉砖石,砖石上雕刻的花纹高低不平,硌地她额头生疼。从喉咙口里发出的声音落在地面,似是也染了凉意。
老夫人俯首看她。
小丫头不是特别玲珑的人,很多时候的心思都搁在脸上,这样的丫鬟,其实是权贵之家不喜的。可这样的忠心,令人动容,当真主仆情深。
宁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弯腰去搀子秋,“丫头……你且先起身,听我同你说。”
子秋没有拒绝,她本就只是尽力一试,即便老夫人什么都不说,她也不可能说跪着不起身以此来强迫老夫人的。
“子秋。”老夫人唤她,“灵犀推她,的确是我亲眼所见。我至今没有说出来,你心中定是怨我的,对吗?”
子秋低着头,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不敢。姑娘曾教育奴婢,位高权重者,也总有一些身不由己、不得已的苦衷。反倒不似奴婢这般,生活里的全部只需要考虑姑娘一人足矣……所以,奴婢相信,老夫人有老夫人的判断依据,即便结果不如奴婢意愿,奴婢不会、也不能因此生怨。”
“好孩子……”宁老夫人轻叹,“不可否认,我不说的确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不希望朝廷之上的格局因为此举而发生一些变化。这些事,我也解释不清……”
她不说即便自己解释了子秋大约也听不懂,只说自己解释不清,说完之后,又道,“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皇权之上,人命轻贱啊丫头。”
子秋微微一愣,抬头看去,瞬间红了眼眶,“老夫人……”
身后韩嬷嬷也瞬间变色,提醒道,“老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你瞧,便是当朝诰命夫人,看似风光荣华无限,可在自己家里想要畅所欲言,也是艰难。”老夫人自嘲笑笑,又说回了正题,“丫头,你不笨,该是明白的。若我昨日直接跪到御书房指证灵犀郡主推了你家姑娘坠崖,且不说皇室会不会顶着找人的名义直接暗下杀手让一切死无对证,就说……若咱们还要求助一下皇室、朝廷,他们会不会愿意帮忙?”
“丫头……以卵击石并非良策。咱们如今最重要的是想法子将人找到,而不是在找人之路上增设障碍,你说……是吗?”
子秋讷讷点头。
她其实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敷衍,她看不透。可她知道,有些话是对的,甚至能够举一反三的。
譬如,即便是敷衍,可如今老夫人还愿意敷衍着,就是好的,自己也应该适可而止——若真的惹恼了老夫人,对姑娘来说并没有好处。
……
子秋行了礼,道了谢,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老夫人一路送到了门口,她站在门槛内,目送着子秋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开,消失在大门口。
韩嬷嬷手中攥着那薄薄的信封,替老夫人觉得为难,“老夫人……如今可怎生是好?莫说这皇后娘娘是见不到了,想来,便是这信,也是送不出去了……”
老夫人磨了磨后牙槽,表情不屑地冷嗤,“你派个人去老二那院子守着……嗯,别偷偷摸摸守,就弄出点动静,让他知晓。既然他想关,那只关女眷是几个意思?他这个牵头人岂不得做出点表率来?”
方才子秋说过,进门的时候门房问过了管事才放进来的,所谓管事,显然就是宁修仁——他在府中,偏说离家未归。那便索性不必归了。
韩嬷嬷颔首称是,搀着老夫人往里走,一边猜着兄弟俩此举的意思,“莫不是也听说了那些风声,担心您做出一些不大理智的举动来?”
“谁知道抽什么风呢……”话虽如此,宁老夫人却还是仰面看了看天色,低声叹了句,“这天啊……得变了。”
……
“若说这背后无人推波助澜,你们信?”
这是来自御史大夫沈大人的诛心之问,他意图说服众人让他们相信,此刻将事情低调化,才是对姬无盐最好的保护。可沈洛歆听完,仍然摇头,“从理智上来说,我相信你是对的。但是从感情上而言,我却巴不得此事闹个天地翻覆才好——是,她尤灵犀尊贵,郡主之尊,有那么一点儿稀薄的皇室血脉……如此,就能堂而皇之的将人推下去了?”
沈父不赞同地摇头,“洛歆……这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
“是。在你看来,这的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所以,你看到了此处的危险,所以你第一时间要带我离开,你劝我们低调处理此事……可是,沈大人。”沈洛歆抬头看他,执拗又坚定,“这世上,并非所有选择都能排除‘意气’二字。我不能、我相信,古厝也不能、岑砚亦然,我们这些和她朝夕相处过的人,都是如此。”
“纵然全天下的人,都站在我们的对面,告诉我们要低调、要理智……可是……”沈洛歆轻轻一笑,眸色染了细碎的光亮,碎金般闪耀,“我偏要意气用事!”
对面,许四娘微微一愣,嘴角缓缓舒展开来。
古厝低着眉眼,敛眉轻笑,姑娘能在燕京城里,得这样一位好友,也算不虚此行了。
倒是沈洛歆,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她只正色看向对面沈父,“沈大人。请您进来是想要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情,姬家的事情就……感谢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