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间陡然一道奔雷,响彻寰宇,不知是被雷声还是刘太太方才的话语所惊,王恒与小才俱震得心神颤抖。
王恒对广恒的印象颇好,不禁替他感受到了几分痛苦,问道:“流言中陈云青的生父是谁?”
乐娘道:“听陈公子说他家子嗣单薄,究竟是谁,但凡对他府上略有知道的,一看便知。”
听了这话,王恒脑海中浮现一个高瘦苍老的身影,答案呼之欲出,陈大老爷年长广恒二十多岁,不少家业还是陈大老爷手里挣出来的,分家的时候,产业均分,广恒母子不但没有吃亏,还少许占了点便宜。
聚宝寺知客广亮和尚说过,陈檀越对幼弟广恒极好,每个月都要上山来看望一次,聚宝山虽不算太高,以陈大老爷的年龄,已是很不易了。
陈府管家陈连水,也曾对陈二公子讲过二房的家当都是大老爷赏给她们的,当时听来有些突兀,若是照刘太太的说法来理解,大致听懂了陈连水的言外之意,大老爷赏给他们的,王恒只道是他,可焉知不是她呢?
王恒对陈大老爷、陈二公子父子观感不错,感觉骤然接话有些尴尬,于是拧眉不语。
小才一直袖手旁观,当即深深施礼道:“刘太太,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在娘家人称许二姑娘,是跟着许干娘姓,敢问刘太太,你生身父母姓字名谁,郡望何处?是如何给许干娘收养的?唐突了,刘太太,事关命案,还请据实作答。”
小才执礼甚恭,语气却坚定而不容置喙。
刘太太扭捏了一阵,只得道:“听干娘说,我是她游春在山里捡的,从未见过亲生父母的面,想来是附近村子里的乡农,日子穷得过不下去,才把女儿扔了。”
小才与王恒不约而同瞧了瞧刘太太,直道许干娘还真会养人,硬是把个乡下姑娘养成刘太太这般雪肤花貌的俏模样,这许干娘做的甚么营生?
门外传来阵阵人声喧闹,房门吱嘎几声又开了,清风寨看守他们的汉子进来,似乎带着忿忿的情绪,这回他们的动作很粗鲁,驱逐着东侧厅里的人出去,孟善人端坐在角落不动,几名汉子不耐烦同他啰嗦,直接将他拖到了外面。
王恒抬眼见黎家族老几人和陈家父子,晋阳君小武阮幼海等人俱已被驱赶至正厅,不知清风寨的人要干甚么。
正厅席面盘盏犹在,距开宴已过了数个时辰,众人皆饥肠辘辘,苦于被清风寨的喽啰们拘着,不敢擅自取食。
清风寨的头目疤哥,立在大厅中央,抬手将火烛油灯的灯芯剪了剪,试图让大厅更明亮些。
烛影摇红,照出疤哥蒙面的黑纱滑落了一部分,王恒注目看清皮肤完好,不由揣测起来,疤哥的伤疤在哪里?
转念一想,大约正是清风寨这伙人的狡猾之处,故意引导人朝面有疤痕的人身上去猜想,看此人挺秀如松,端得是个好衣架,或许与兰陵王戴面具同一道理,缘因长相十分俊美。
疤哥手一挥,手下将黎纨黎大人押过来,高声道:“各位老少爷们,你们的至亲好友黎大人,舍命不舍财,到现在还不肯交待财宝放在哪里,本大王不得已跟你们几位借样东西来用用。”
疤哥早先口称是清风寨的头目,现在又自认大王,他显然已经极其焦躁,总算他艺高人胆大,语气还克制着。
厅堂之间哗然,众人窃窃私语,不知他要借甚么。
“肃静。”疤哥厉声喝道:“少不得,跟你们借人头使使。”
惊呼之声戛然而止,顿时满堂针落可闻。
先前清风寨的人对黎府宾客客气得很,一副只求财不图命的架势,他们便不怎样惧怕,只等山贼打劫到了财宝就放了他们。
借人头用用,黎家宾客们大吃一惊,随即认清了形势,皆有些战栗,恨不能缩到墙根隐身。
疤哥笑道:“姓黎的人我还记得是哪几个,选一个年老德劭的出来吧。”
众人齐齐朝黎家二叔公看去,疤哥朝管家桂叔瞪了一眼:“这是?”
桂叔瑟缩道:“这是本家二老太爷。”
疤哥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二叔公吓得瘫软在地上,被清风寨的喽啰绑了扔在黎纨面前。
“黎大人啊,咱们清风寨几十个兄弟,起了个大早,赶了几百里山路,没吃你家一只鸡,一个鸭,诚心诚意来跟你借点盘缠,想不到,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疤哥指着二叔公怒喝道:“老儿,叫你侄子把财宝交出来,不然,立马叫你血溅当场。”
二叔公张口竟发不出声,隔了阵子才颤巍巍道:“阿大,你叫阿桂开了私库给他们,让他们走。”
黎纨垂头站在寿幛一侧,面色无华,双目闭拢。
王恒观之气色,倒比将才在东侧厅里似乎要好一点,孟善人说,他中的赤夜妖姬之毒,中土无药可解,可黎纨确实不像马上就会中毒身亡的样子,难道自己给他服用的那颗化毒丸,碰巧全都对路,把毒性解了个七七八八?
黎纨睁开双眼,神态淡然道:“二叔,我为官一向清廉,家中哪来三千两纹银?哪里藏有财宝,一家一当,不过只几方砚台,数卷书,一二口宝剑罢了。”
疤哥大怒道:“还在唱戏,拿我的大刀来,不交出财宝,我斩了这老儿。”
手下喽啰道:“疤哥,不劳您费事,小弟自投到山寨,还缺个投名状,不如这老儿交给我来办。”
疤哥摆摆手道:“屋里人挤人,血赤淋啦的气味太难闻,你把这老头拉到外头天井里砍了。”
喽啰拖着二叔公朝外头去,二叔公惊恐万状道:“阿大,阿大,救我。”
黎纨无动于衷,漠然道:“二叔,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黎家满门忠良,岂能受制于山贼。”
语音未落,清风寨的喽啰已将二叔公推出门外,伴随着雷声轰鸣,二叔公惨叫数声,随即没了声息,想必已经遇害。
屋内众人皆两股战战,屏息敛气,唯恐被清风寨的喽啰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