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爱民,从未逾矩一步,也未曾解释一句。他只是默默地,像天底下最自然的事一样,站在她最需要的位置上。
赵爱民听完,不答,静默了片刻才道:“我对谁都这样,不止你。”
秦淮茹轻笑了一声,笑意里带着点点涩意,“你这话,哄小孩还成。”
赵爱民眼角抽了抽,也轻笑起来,“那你就当我是在哄你吧。”
他站起身,把空碗收回手里,“我家灶上还烧着锅,我先回去看看,炭别灭了。你歇着,别下地,有事就喊。”
秦淮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门合上的瞬间,炕上的被窝里,那点残留的温热仍在,而她的心,却已经被那个男人的一个背影,烧得暖烘烘的。
赵爱民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响着,走到院子中央时,他停了一下,侧头望了望那扇东厢房的门。门已经合上了,可他仿佛还能透过那层木板看到秦淮茹窝在炕头时的神情,带着几分倦意,也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安静。
他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推开门时热气扑面而来,灶台上的锅还在冒着白雾。屋子里干净整洁,墙角那把斧子倒是很显眼,靠着柴堆放着,刀刃已经磨得雪亮。
赵爱民将空碗放下,一边添火,一边琢磨着:秦淮茹身体虚,连煮饭都困难,眼下还得靠棒梗做些粗活。可棒梗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哪能撑得久?柴房那几捆木头不够烧几天,她再不劈柴,炕火都没着落。
他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望了眼外头的天色。雪后的阳光亮却不暖,反倒映得屋檐上的冰挂发亮。他在心里掂量着,是不是中午前帮她劈上一堆柴,悄悄送到她屋后去,也省得她硬撑。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拿斧子时,院子里忽然传来贾张氏尖利的嗓音——
“秦淮茹!你劈柴劈好了没?天都亮透了,你还想懒到啥时候!”
赵爱民的动作顿住了,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他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往东厢房方向看去。
只见贾张氏披着厚厚的大棉袄,站在东厢房门口,脸上那层冻出来的红斑让她看起来更加刻薄。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朝屋里吼。
赵爱民本不愿多言,可她那嗓音实在刺耳,尤其在这安静雪后的清晨,听得人心里发堵。他刚要出声,东厢房的门便吱呀一响,慢慢打开了。
秦淮茹披着厚棉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头发微乱,脚下还穿着那双已经湿透了的棉布鞋。她声音低而哑:“娘,我身体还没完全好,今天能不能缓一缓?等我下午歇过来再……”
“缓?”贾张氏一下子叉起了腰,嘴角往下耷拉着,“我看你就是懒!你一个女人,带仨孩子,又不出去挣工分,吃饭还想不出力?那炕火是谁烧的?我这把老骨头要不是心疼孙子,能跟你啰嗦这些?”
秦淮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反驳,可终究没开口。
赵爱民眼神沉了下来,抬步便朝贾张氏走去,“劈柴我来。”
贾张氏一愣,转头看到赵爱民那张寒霜般的脸色,语气立刻带了几分拘谨:“哟,赵同志,你这一大早的……怎么又跑秦家这边来了?”
“劈柴。”他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径直走过去,手里拎着那把斧子,眼也不看她。
秦淮茹站在门边,微张的嘴唇定格在半空中,她想拦他,却迟疑了片刻。
贾张氏张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赵爱民却已经走到柴堆旁边,“站这儿吵能把柴堆弄劈吗?要不你也来试试?”
贾张氏顿时闭了嘴,脸上的褶皱随着冷风一收一放地抖着,“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进了屋子。
赵爱民抡起斧子,对准木头结实的一节“咔”的一声劈下去。动作干脆利落,连带着劈开的声音都透出一股子怒意。
他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男人。可有时候,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对自己媳妇的苛刻程度,能到这地步。哪怕秦淮茹都快倒了,她还能摆出一副“你欠我天大恩情”的嘴脸。
他再劈下一块木头,木屑飞溅,溅到裤脚上。
秦淮茹走过来,轻轻站在一旁,眉头轻蹙着:“赵哥,你别……这活我真的能做,我歇一歇就能动手。”
“你要是再说能做,我真把你绑柴堆上。”赵爱民头也不抬,语气沉沉的。
秦淮茹脸一红,“我不是……不是矫情,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是矫情。”他劈下一块柴,斧子反手搁地上,这才站直身子看她一眼,“你是打算把自己往死里熬。你扛得住,我可不忍心看。”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轻轻道:“谢谢你。”
他没有回话,只继续劈柴。
阳光缓慢地洒下来,把他额角的汗珠照得透亮。他身上的军大衣被甩在一边,衬衣在风里鼓着,可他手起斧落的节奏却越发利落。秦淮茹站在一旁,看着他沉默而坚定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一点一点填满了。
她第一次,有了靠得住的感觉。
劈完一整捆柴,赵爱民擦了擦额头,抬头时,看到秦淮茹正默默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羞愧,也带着一点感激。他没说话,把劈好的柴一捆一捆地码在墙角,叮嘱道:“这些够你用两周。再不够,再找我。”
“我会尽量少用的。”她小声说。
他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你哪天能对我说一声‘我还要’,我就真放心了。”
说完,他提起斧子,转身离去。秦淮茹站在那儿,许久未动,心底却像被斧子狠狠劈开了一道缝,那里面,不再是空空荡荡的,而是暖的,是实实在在的,像这院子里堆起的一垛柴,结实,足够过冬。
中午的炊烟缓缓升起,沿着屋檐绕过积雪,缭绕着往上飘散,融在了晴朗得有些刺眼的天空里。四合院里屋屋相连,声音从一个院头传到另一个角落,不费吹灰之力。